殷萓沅受了教训,半点不敢犟嘴,连忙偃旗息鼓,点头如捣蒜:“父亲说得是,是儿子想岔了。”
心里却不由地犯起了嘀咕,纵观历朝历代的后族,哪一家子不是削尖了脑袋往朝中钻营?凭着一个妇道人家的恩荫,若是高运的,一路从皇后做到太后,总能庇佑家族上下三四代人;若运道只是寻常,凤座能不能平安坐到头还两说,不趁着风光无限的时候将家里的人都塞到那肥缺美差上去,还干瞪着眼等着树倒猢狲散那一天不成?
别个钻营还来不及,自家父亲倒好,还避起嫌来,大哥要承袭伯爵之位,不许他出仕便罢了,自己分明在读书上颇有些聪明劲儿,也叫父亲拘得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一个主事之位。就连着松哥儿的前程,殷老爷也在两个儿子跟前透过意思,叫他也往清贵一流走。
清贵清贵,不过说得好听,既有了一个“清”字,哪里还指望“贵”。那些个清水衙门,哪里有人肯孝敬,真叫他们指望着几石米的俸禄过活,还不如学了那货郎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去,日子还更丰足些呢。
如今殷家偌大的家业,若真听了殷老爷的家训,靠置下的田产和宫里的赏赐度日,能不能填饱肚子且还两说。
殷萓沅念及此,不由暗道:且喜大哥虽然肖似父亲,却终究不似父亲那般迂阔,这些年他经营着家中的产业,置办田庄,周转商铺,涉及权钱交易的孝敬不敢吃,那些个来示好套近乎的,他倒也不曾全然拒之于千里之外。否则殷家何来这样丰足的日子可过。
殷老爷还在一板一眼地教训,殷萓沅的思绪早就飘远了,可见他的模样受教,殷老爷便也平息了心中的怒意,接过花夫人奉上的茶吃了,总结道:“无论大事小事,国事家事,心中有了章程,才能处变不惊。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总要亲眼看着儿辈孙辈传承家训,不堕了殷家声名,才敢安心到九泉之下去见祖宗。”
这话说得伤感,慌得众人纷纷立起来,齐声道:“父亲/祖父言重了,您定能仙寿恒昌,儿孙惟愿岁岁年年恭聆嘉训。”
殷老爷咳嗽一声,摆了摆手:“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近来时常觉得觉浅,饭量也比往年消减……罢了,年老了难免唠叨,你们也不必多留了,赶紧回去,早些安置罢。路上多叫些人打着灯笼跟着,天黑莫失了脚。”
众人纷纷关切几句,这才依言各自打道回府。
被殷老爷这么一岔,姚氏已全然忘了自己昏定省的目的了。一路走回物华堂,眼看着金桂、丹桂两个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才想起来,她原是想借着请安在花夫人跟前卖个好,叫她知道自己非但好生安置了金桂,还给丈夫多添了一个伺候的人。如今既是忘了,那也罢了,摆手叫两人下去,心里想着明日晨定省时带过去也是一样。
殷萓沅虽一日之间连着添了两个房里人,是夜却哪里都没有去,仍旧留在正房里守着姚氏一个,姚氏心中甜蜜,也懒得再装贤惠,只字不提劝他往东西厢房去的话。横竖人她已经给了,贤良名也得了,丈夫不愿意去,难不成还要她牵着赶着么。
一直到七月里,姚氏怀相不好,夜里折腾得厉害,殷萓沅连着熬了几夜受不住,这才往厢房里歇宿。金桂和丹桂一前一后开了脸,梳起了妇人头,原还存了些互别苗头的心思,可见二爷对她们哪一个都半点不上心,人在厢房里头躺着,心却仍绕着正房打转,知道自己怎么也越不过二太太去,便也歇了旁的心思,还把自个儿当个寻常的丫鬟看待。
姚氏这一胎怀得艰辛,从前怀着殷宜娉、殷宜婷的时候,虽然双生胎比寻常胎儿更大些,她却也并不十分辛苦,能吃能睡,只月份大了肚皮抻得疼,抹些油推过了便也好些。可这一胎却不同,肚子才大起来她便失了胃口,吃什么都吐,唯有远山腌的酸梅子才能止了吐。奶了娉姐儿的巩妈妈便道:“太太这一胎,泰半是个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