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爷闻言,脸上现出笑纹来,抚须点头不语。前两项倒还罢了,不过是细致周到,最难得的是第三条。桃姐儿有一颗仁爱之心,正是殷老爷所看重的。他环顾四周,只见殷苈沅与余氏脸上也有赞许之色,目光落到姚氏脸上,忽然问道:“老二媳妇可有什么补充?”
姚氏愣愣地“啊”了一声,心中揣度着老爷子是要给孙女作脸,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媳妇没甚可添减的。桃姐儿想得周全,我这个做婶婶的也自叹弗如。”
殷老爷“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又看向余氏:“老大媳妇呢?”余氏见问,便道:“媳妇以为,除了桃姐儿所言,还要减了宴饮,与我们府上相厚的人家有请有宴,差人备下厚礼,礼到人不到;若能打探得疫病的源起,便更能对症下药地防御,譬如若疫病是因着水源不干净,便吩咐家中上下莫用生水,若疫病是因着家禽染病,便吩咐庄头少进禽类,少打野味;另外宫里也得致意,总要关心一下皇后娘娘凤体是否安泰,太子殿下是否安好。”
余氏是宗妇,主持庶务多年,自是周到,桃姐儿所论不过是一家之内的事,余氏却将人情往来、家中产业都打算到了。
殷老爷点头道:“你既然心中有了章程,我便放心了,便按着你所说的,吩咐下去,一件一件地办。疫病虽然尚未传到天子脚下,有备则无患,提前预防着总是好的。”
余氏答应一声,姚氏在一旁低着头,剥起了指甲。
她心中着实不悦,首先是自己会错了公爹的意,她还当公爹是纵着桃姐儿卖弄才干,跟风赞了一句,谁料马屁拍在马脚上,公爹并不是这个意思。其次不悦的是公爹考验桃姐儿便罢了,竟连带着她这个媳妇也考验起来,她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似小时候那般被先生考验学问,答错了就打手心么?最后还有一项不悦,就是怪大房太出挑,一个娘一个女儿都这样千伶百俐,把能说的全说了,倒显得二房的人庸庸碌碌,立不起来。
殷老爷可管不到二儿媳这点花花肠子,问过了堂客,他便考验起官客来,点了松哥儿:“松哥儿来说说,这时节,男儿郎该预备些什么?”
松哥儿虽然勤学,可到底年幼,才学了四书,还没到臧否时政的时候,心中也没个头绪,只能懵懵懂懂地学姐姐的话:“第一要备药材,第二……”看了看严肃的祖父,期期艾艾道:“第二要勤于向师长问安,确认尊长身体康泰,第三……”第三条便有些词穷了。
殷老爷见状,倒也不觉得生气失望,伸手摸了他的头:“你还小,有这一片孝敬亲长之心已是难得。明儿上学的时候,拿这题去请教康先生,等先生教导过了,再写了文章拿给我看。”松哥儿应了一声,虽没被祖父怪罪,可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到底羞愧,红着小脸坐下了,心中暗暗发誓要更加刻苦才成。
殷老爷吩咐完孙子,目光落到殷苈沅身上,知道长子是避嫌没有出仕的,也不去为难他,略过他看向殷萓沅:“老二觉得呢?”
殷萓沅是正经考了进士做了官的,虽然官职不高,可他天生有几分聪明劲儿,倒是没被他父亲问住:“儿子是有官身的,首先要铭记在心的便是不能在外面对时疫之事高谈阔论,一来怕在京中引起恐慌,二来殷家是外戚,若犯了口舌,便是往长姐脸上抹黑了。儿子在礼部当差,差事并不直接与时疫勾连,便该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此外若时疫日渐严重,皇上或将令太子代为巡视,届时我们便该着紧预备起来,可巧岳母大人的娘家是九江府的,我们在江西也算是有姻亲,不若提前走动起来,也好让太子殿下有个助力。”
姚氏听见丈夫说得头头是道,顿觉二房扳回一城,面上有光,腰也跟着挺了起来。听着丈夫提起自己的母亲巩氏,还跟着点了一回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给舅家去信,指点他们往太子跟前使力了。
谁料殷老爷却不曾似她想的那般褒奖殷萓沅:“听见前两条,我还道你长进了,谁料还是那般油滑。圣意也是你能妄自揣度的?便是皇上让太子前往疫区巡视,自有东宫属臣为之谋划奔走,太子没有吩咐,又何须我们冲到前头裹乱?”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太子真的需要外家的帮助,那巩家不过是个太平乡间富家翁,连个官身都没有的,还能为太子出什么力?
殷老爷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外戚为官,须得时刻将‘小心谨慎’四个字铭记在心,不求彪炳千秋,但求老实本分。否则非但不能成了太子的助力,反倒为其掣肘,叫皇上觉得外戚尾大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