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华宝堂,院门一关便是自己的天地,再不必看人脸色,也不怕下人嚼舌,姚氏回到上房坐下,伸手就将桌上的甜白釉莲花盅子砸了。
姚氏身边的另一个一等丫鬟群山进来一瞧,悄悄拉了远山,奇道:“这是怎的了?回回到夫人那里请安都是笑着回来,今日怎么生这样大的气。”
姚氏有孕之后花夫人时常赏她些补养的东西,群山见金桂跟着过来,半点不觉得奇怪,只当她是奉了夫人之命来送东西的。
远山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自己上前把碎瓷片收拾了,又去替姚氏揉胸口:“太太消消气。”
姚氏咬牙道:“叫我如何消气?我胎还没坐稳,婆婆就急不可耐地赐了房里人,这是打量着我生不出儿子还是怎的?我肚里这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呢!此时就无立锥之地了,倘若生下来真是个姐儿,是不是还要一纸休书将我扫地出门,另择了能生儿子的什么金桂银桂来扶正!”
群山听了这番话,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往外头张了张,见金桂被二等的玉山拉到耳房里吃茶了,这才松一口气,连忙将槅扇掩好,低声道:“太太可低声些,叫那一个听见了,到夫人那里嚼舌头,装委屈,于太太的声名不利。”
见姚氏沉了脸不说话,群山又奓着胆子劝了一句:“夫人这么做虽是伤了太太的心,可做母亲的给儿子送人,原是寻常事,便说出去了旁人也挑不出理。且太太过门也有许多年了,奴婢听说忠勤伯府世子夫人过门不到一年,伯夫人就送了两个房里人过去,如此比起来,咱们夫人已然算是好的了。”
没等姚氏说话,远山先啐了她一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究竟是我们太太的人还是夫人安插在华宝堂的钉子?太太这样伤心,你还顺了夫人的意思说话。”
远山是姚氏的陪房,群山却是殷府的家生子。平日里两个丫鬟分不出什么高下,可越是这时候,越能显出不同来。姚氏暗自想着,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可眼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万不能在这时候叫左膀右臂内耗起来。
姚氏忍下心中的不悦,没有发作,见群山跪下请罪,摆摆手叫她起来:“你说的话虽逆耳,却也是为着我的一片心,我自不会怪你。只外头那一个,还须得拿出个章程来。”
远山便替她出主意:“要不,咱们去求了二爷,叫二爷把她退回去?若是太太容不下她,夫人难免觉得太太妒忌,可若是二爷不要她,就怪不到太太头上了。”
姚氏觉得有理,正欲点头称赞,见群山在一旁欲言又止,便问道:“群山觉着呢?”群山便道:“远山姐姐这主意是好,咱们都知道二爷心里只有太太一个,自不会叫太太难过。只是传到夫人耳朵里,只怕会觉得是太太撺掇着二爷不要金桂的,心里还是会有个疙瘩。”
姚氏闻言,久久不语,群山继续道:“为着太太的名声,也为着太太在家里的处境,金桂最好还是留在华宝堂里。”
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叫姚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心里如何能够舒坦,更何况金桂是婆婆给的人,即使将来殷萓沅三妻四妾,金桂的体面也是独一份的。
远山纵然与群山不睦,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在一旁撅了嘴,喃喃道:“夫人好生偏心,怎不见她往大房塞人呢?”
姚氏闻言,冷笑一声:“谁叫我不是那等十全十美的贤良人呢?生得出儿子,管得了家,定下来的规矩连老爷都赞不绝口,还有那样一个素有清名的娘家。我又算得了什么?论传宗接代,只生了两个讨债的;论理家事,连账本都没摸着;论家境,父亲又只是个从六品的光禄寺寺丞,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姚氏眼红余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刻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更是又酸又冲。群山忙劝慰道:“亲家老爷官位虽不高,可也是官身,正是这样才更能现出二爷对太太的看重呢。”殷萓沅对姚氏一见钟情,不顾二人门第家境的差距执意求娶,于殷老爷而言堪称耻辱,可在姚家却算作一桩美谈。因着姚氏结了这一门好亲,她的两个弟弟也跟着沾光。
姚氏听得这一句,总算露出一丝笑来。
群山趁热打铁:“太太平了气,也该给金桂指个屋子,晚上夫人若问起来,也好有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