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姚氏本就是殷萓沅心尖尖上的宝贝,如今怀了双生胎,更是将她视作掌珠,恨不得供起来。如今眼看就要瓜熟蒂落,听着妻子在产房痛苦的呻吟,殷萓沅不禁像驴拉磨似的绕着堂前那棵桂花树一圈一圈地打起转来,不多时地皮都被他磨薄了一层。
产房里一时是姚氏痛到极处的叫喊,一时是产婆一叠声儿的“太太用力”,殷萓沅听得眼角直跳,忍不住向花夫人道:“娘,我去向爹求了令牌,多请一位御医来罢。”
姚氏是殷萓沅的眼珠子,而殷萓沅是花夫人的眼珠子。花夫人一辈子诞育了一女二子,长女殷芷沅最有出息,叫皇家挑中了,一入宫就是太子妃,等宣武帝继承大统,殷氏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宫皇后,殷家也得以从京中普通的读书人家一跃封为伯爵,跻身新贵。
长子殷苈沅小殷芷沅两岁,肖似乃父,品性端方,骤然富贵也不骄不躁,颇有君子之风。十七岁上由着父亲宁国公做主,娶了宛平余家的幺女余孟君为妻,承了世子、世子妇的头衔。虽不必中举入进、出将入相,却也手不释卷,终日以读书明理为乐。
幼子殷萓沅与殷萓沅差了足足十岁,长姐奉诏入东宫的时候,他还是个垂髫稚子。长女长子都恁般懂事,不消得花夫人操半点心,自家上进了,还能看顾家里,花夫人便将满副心神都放在小儿子身上。殷萓沅自幼聪明伶俐,活泼讨喜,更是让花夫人爱到心坎里。长成之后,顺利考进二甲,到庶常馆散馆的时候,被安排到六部观政。殷皇后素来贤德,虽得宣武帝敬爱,却从不恃宠生娇,以外戚之故,常忧擅专之罪,故而不欲族人担实职,宣武帝便将这小舅子安排到了相对清闲的礼部。
花夫人见小儿子忧心妻子,自无不允的道理。余氏虽不赞同为着姚氏生产之事惊动宫里,但以长嫂的身份,倒是不好张口,显得她不盼着姚氏平安似的。
殷萓沅见母亲首肯,便大步流星奔到东府的春晖堂,去问父亲宁城伯讨要令牌。
宁城伯府敕造之时,殷芷沅已是太子正妃,故而府邸乃是依制而建,偌大一个园子隔出东西两府,东府比西府多占一个中轴,除了多隔出了祠堂和家庙之外,还为殷皇后修葺了出阁前的绣楼,名唤凤仪阁。宁城伯与花夫人便住在正院的春晖堂内,世子与世子夫人则住在春晖堂以东的寸心堂中。
西府则是殷萓沅与姚氏的住处,正院名为华宝堂,共有前后两进,前一进名为物华堂,供殷萓沅与姚氏居住,后一进名为天宝堂,是预备着给未来的少爷姑娘居住的。
从西府正院的华宝堂到东府正院的春晖堂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却被殷萓沅硬生生缩减了一半。
行到春晖堂,只见宁城伯殷老爷正在与世子殷苈沅下棋。姚氏之于二人,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兄弟媳妇,自不好急巴巴地往产房前头候着,故而都在春晖堂盘桓。
殷老爷见次子奔得一头汗,恨铁不成钢地嗐出一口气:“‘宽而有制,从容以和’,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如何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急成这样子,大失常态,成何体统?”
殷老爷子中了举人之后一直在京中候补出缺,一无人脉二无资财,如何能够疏通,一候就候了十来年。一家子没个进项,干脆开了馆教书育人,成了天子脚下的一名教书匠。也亏得他未曾做官,盟朝历来选秀选自平民,这才叫女儿扶摇直上青云宫。
只他教书久了,成了伯爷也不改为人师表时的习气,小儿子眼看就要做父亲了,还是要被他耳提面命。
殷萓沅叫父亲这么一训,火急火燎的心情譬如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嗫嚅道:“父亲,佩璜生产艰辛,儿子想请动您的令牌,往太医院去请一位御医。”
“糊涂!”话音刚落,殷老爷就啐了一口,痛心疾首地教训道:“你姐姐在宫中步步小心时时在意,都是有儿媳妇的人了,她还是不肯轻言妄动。你倒好,恁般托大,为着妇人产育这等小事,这般劳师动众,视你姐姐苦心经营的清名为无物。落在旁人眼里,没得叫人说我殷家人轻狂,恃宠生骄,连皇家御医也是召之即来。”
殷老爷教子严厉,为着花夫人溺爱幼子之故,待殷萓沅格外严苛。殷萓沅打小就怕父亲,如今听了这一番训斥,登时偃旗息鼓,如鹌鹑般垂了头,喃喃道:“儿子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