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双手抱臂撑在栏杆上。
问他不去聚餐的原因,拿一堆扯七扯八的东西搪塞他,问题扔那儿半天理都没理。
但是......如果理了呢?
目光移了移,时潇平生第一次因感情问题慌神。
如果几个问题的理由都给了呢?
自然扭过脸,时潇看向身侧表情茫然的林晦,行若无事重复问:“你扯果秧子干什么?慌什么?”
话题跳的有点快,林晦倒是跟得上趟。
连措辞都用不着,回答过的理由干脆扩了下。
声音恢复清朗,林晦说:“不是慌,就是感觉王姨情绪不太对,我说不上来,她也没跟我和卓定远具体说,跟季姐对接也没提,社区给的照顾方方面面都挺周道。”
“都比我俩称职,但是王姨房租还没到期,就把祁芙祺送回老家,结果也不在这儿等了,我感觉,时潇,怎么突然走了,你等等我!”
暮色四合,晚风徐来。
极其流畅的抛物线,铁皮罐梆一声完美入箱正撞上底下捏扁的罐身,梆声还没停,重铅躺底的鱼钩猛地往下一沉。
凌晨五点,街道路灯都浅浅亮着,两旁早点铺都没开几家的街道,时潇表情森寒,睨着小区门口。
林晦懒散地靠车倚着,见到时潇登时一骨碌站直。
时潇语气凉薄:“她几点的高铁?”
他懒得问林晦怎么知道王春兰乘车方式,左不过这小子偷摸帮人买票之类,也懒得管,话放出去也收不回来。
但是——
林晦沉默了下,心虚地垂眼回:“......下午的。”
提了口气,时潇扣向后车门的手还没摸到门把手,只听咔吧,副驾的门倒先开了。
时潇舌尖虚虚抵住唇角,似有似无的一声轻啧隔过微凉的晨雾,融进引擎发动的轰鸣声,嘴唇微动不知暗骂了句什么。
“......几点了?”时潇被引擎再次发动的声音震醒,盖在眼睛上的手臂早滑落到腹前,声音带着久睡独有的喑哑:“走了?”
“八点,还早,你再睡会儿。”林晦耳根微红。
趁着等红绿灯,林晦小幅度地偏头,看向副驾没适应刺目的光线正眯起眼睛的时潇,低声说:“要是不困,就先喝点水,三明治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晾着,还有点凉,你,我拿出来晚了,眼罩也没备,下次——”
“你安静会儿,吵。”
几分钟后,时潇早就彻底清醒,只面无表情咽下嘴里生菜代替面包片的特制三明治。
面包片厚了很难吃,分局门口那家店的三明治就不怎么样,这个,......还行吧。
目光沉静记下前车出租的车牌号,时潇眼神又轻飘飘地剜过夹着狐狸尾巴佯装听话安静的始作俑者。
“起那么早不困?你觉得她要去哪儿?”
日头高悬,光线透过路两侧树梢,叶影被撕碎得七零八落,路面好似斑驳出满地细碎的琉璃。
时潇看到的那眼,有束调皮绛橘的柔光,飘进半开的车窗,缕缕碎金尽数洒在旁边人身上。
似是感受到不加掩饰的注视,林晦扼住打哈欠的冲动,弯着眸笑着回:“不困,我......不知道。”
“可能就是我想岔了,大白天的,前面车停了。翠湾湖?这儿离市区那么远,王姨怎么想起来来这里了?”
翠湾湖说是叫翠湾,其实就是个没开发的野湖,挺大又是活水,交通不便利。
本地人基本也很少来。
“你经常来?”坐在湖边老旧长椅上,时潇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林晦倒是敬业,没坐,借着垂柳遮挡躲后面,视线却半毫不离屈膝坐在湖边的王春兰。
“这儿有名吗?”
眸光闪了闪,林晦故作轻巧回:“小时候,跟我爸妈来附近散过步,后来没怎么再来过,以前对面不知道誰打过一个秋千,现在没了,可能拆了吧。”
“芙祺,芙祺,妈也好累,你在下面跟你爸见着没,他肯定搁那儿等咱俩没走,他舍不得走,他做梦都想回到你走那天,是不是妈那天再多问你一句,多陪你一天,是不是......你就能,就能怎么样啊!”
王春兰手撩着水,低声呢喃。
“妈也想替你等真相,你别怪妈,老伴儿,办芙祺案子的警官都挺好的,会给咱家闺女讨公道。我一个人真的......太累了,午夜梦回间都在哭,在悔,芙祺啊,妈等不了了,我的芙祺怎么能一点福气没享呢。”
“......这水好冷,好沉,宝贝,压在你身上的土,肯定比妈还——”
深秋的凉风裹挟着刺骨寒意,王春兰浑身一颤。
细密的水花在她脚边溅起,逐渐荡漾开,王春兰脸上却绽放着释怀的微笑,慢慢地,整个身子都沉入水中,迷离的水光间嘴唇微动:“......妈来陪你了。”
“该死!时潇,你千万别下来,里面深,我——”
扑通!!
林晦话没说完,估计着水面气泡消失的方位,扔下外套一猛子扎入浑浊的水底。
迎着涌来的水浪,林晦硬睁开眼迅速靠近抱着石头即将沉入水底的王春兰,游到身后从腋下托起恍惚间睁眼如遭雷击愣住的王春兰。
......孩子,怎么是你?不行,我不能拖累你。
王春兰下意识松开手里紧抱的石头。
水花扑腾间,高悬的日头洒下暖意照在破水而出重见天日的两人身上。
岸上顶了下后槽牙,时潇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上来时候手腕上缠了根水草不自知的二愣子,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带,二话不说跳进水里救人。
“......阿嚏!”
毫无所觉地打了个喷嚏,林晦裹着时潇绑他身上的风衣。
他自己外套早给王春兰了,林晦这会儿也顾不得形象管理,湿透了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一脸戚戚:“时潇,我这次能不去派出所做笔录了吗?”
“你要是刚才上救护车跟着一起去医院,说不了用不着劳驾功臣亲自去派出所录笔录,在医院就给把东西做了。”
时潇瞥了眼落汤鸡似的的林晦,冷冷撂下话:
“这会儿装什么可怜,不是刚才还逞强不肯上岸?知道水深让人别下,自己干脆跳了,扔过去的绳子看不到,扔给你的救生衣也看不到?王春兰要是打定主意不扔石头,你是不是就打算耗在水底不上来?”
“我这次......没做错,不可能不救。”
垂眼看着胸前被时潇用袖子系了个结的风衣,内里洇湿的衣服现在重如山石,沉默半晌,林晦郑重摇头:“我是特意跟着她来的,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出事还能无动于衷,就是——”
冷哼一声,时潇扫了眼围着王春兰的人群似乎终于注意到这边,长臂一伸,毫不费力地薅起林晦胸前系的结,拽着离开,语气冷淡:
“就是你个头,换个人你也照样下水,起来找个地方洗澡换身干衣服,之后有你忙的。不想上网冲浪刷到自己就把头扭回来,用得着你看,......已经有意识了,担架抬上救护车走过了,听不懂人话?”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了,时潇余光隔过狭长的眼尾睨着杵那儿不动的一大只落汤鸡,言语讥讽:“要是现在想倒回去听人恭维就自个儿回去,正好人还没散干净,赶得上趟。”
林晦被怼得哑口无言,他那天没打算让时潇陪着。
如果是时潇自己看出来而且问出口,他连说都不会说,现在是有点后悔,要是咬住不说,说不定时潇就不用又生那么大气。
他停下也没别的,就是突然意识到外套里面东西应该跟外套一起去医院了,手机,车钥匙。
主要是手机。
机缘巧合借着上次,他好不容易磨着时潇换个跟他同型号的手机。
现在倒好,他手机先出走了。
......不行,要是回来找不到,他得原样再搞一个。
“我车钥匙还在外套里,打车——”
清风徐徐,残余绿叶的枯枝蹭到林晦脸上,有点痒。
刚想下意识抬手,林晦就被横在胸侧的粽子线绊住,顿了下,无奈跟转过脸的时潇解释:“可能得打车回,车钥匙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