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了会儿林晦阳光下浸润水色更加透亮的眼珠子,时潇又扫了眼荷青的柳条。
还真欠了点火候,平常也没见那么绿。
舌尖轻弹上颚啧了声,时潇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回个鬼。
下午前能忙完就不错,找个酒店钟点房换个衣服得了,都这会儿还惦记回家,沾了水的衣服不难受?
就算自个儿不难受,也不想想别人,跟这小子出门就不能穿皮鞋,报废率真高,不是上场踩泥地,就是下河蹚淤泥。
时潇皱了下眉,视线又后扫了眼绑得结结实实的林晦,也不知道衣服底下到底藏了多少肌肉,面上不显壮,拖上来死沉。
“身份证带了没?”
身后林晦正别扭地维系着束手臂拿纸巾擦脸,只擦脸。
睨到林晦表情时,时潇嘴角微不可察勾了下。
他还委屈上了。
至于林晦手里的纸当然不是他的,他没随身带纸巾的习惯。
“束着不舒服不知道解?脸上开上跑马场,都擦几张纸了,不知道给头上分点?车上放没放身份证?”
时潇其实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林晦一点没在意。
转头擦水的手一顿,林晦眸光微闪,诚恳地摇了下头:“忘带了,其他的证都在车上,就身份证还放办公室抽屉里,上次局里组织体检,跑完忘拿回来了。不用订酒店,从这儿开到市里要不了多久,离我家......我有套房子挺近,水电家具都齐全,没租出去,偶尔去住过几次,衣服现成的,新的也有,我——”
没搭腔,瞧了眼导航的定位,有了大致方向,时潇单手一带方向盘。
他现在顾不上管林晦。
尤其这小子上车一到副驾拿到手机忙得很,也不知道又私底下搞什么幺蛾子。
视线稍微分了点给旁边,等林晦那边兵荒马乱折腾的东西特尘埃落定得差不多,时潇才开口:“王春兰失去意识前那会儿,你跟她说什么了?问你,后续想怎么办,以后真不用再偷摸请假跟人车屁股后面盯着?”
......还找的卓定远替班,一唱一和配合得挺默契。
林晦正扒拉暖气,闻言明显愣了下,低声说:“没说什么,她不知道听誰说这案子凶手抓到了,已经走收押流程了,我就跟她知会了声,这案子没完,求她再等等。”
他就觉得,有时候恨比爱更持久,人往往可以靠着那点恨意,生把自己撕碎了再拼起来,有时候等等说不定就多了点新的希望。
慢慢地,说不定也能消得差不多。
深望了眼听完也没什么表情的时潇,林晦继续倒弄起暖气。
时潇说:“......风口不用对着我,嫌冷就把车窗户降了。”
林晦包袱重,不关窗户是担心身上水腥气被暖风激出来,时潇都不用脑子想就通其中关窍,誰让这小子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掰后视镜。
时潇低低地哼了声,口吻冷淡:“她要是今天按计划回家了,你怎么办?担心得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只摇了摇头,林晦目光落到车窗外一闪而过翩飞的白蝴蝶上,怔了下说:
“没想过,可能离开了就不......想着了,我挺敬佩王姨,一个人孤零零走过那么多城市,一听女儿的消息打个包袱就去了,而且水里她那块石头放下来,只要这槛儿也能挺过去,往后余生春和景明等着她。”
“......”
时潇没说话,但他其实挺想问林晦句“你呢”。
想了想还是没问,时潇倒不是想知道什么,就是想到一件事。
——他为什么会想问?
地方到了,林晦下意识想指纹解锁,却硬生生停手,转而从兜里拿出压根没用过几回的钥匙,别扭开门。
关上门一回头,林晦正对上没什么表情的时潇,笑意不经意间染上眉梢,边走边说:
“里面对门那两个卧室哪个都行,旁边单独浴室也行,其余房间淋浴好像都有点问题,我也才刚知道。浴室你先挑一个,衣服我去给你拿,那个......码数我不知道,按我的码数新的成吗?”
利落拒绝林晦不用换鞋的提议,时潇打着赤脚踩上林晦硬翻出来的一次性居家拖鞋,他身上没多湿,只自然背起手扫视起当横厅隔断被塞得满当当的书柜。
表面是置若罔闻颔首没说话,时潇心下又琢磨遍林晦吞吞吐吐的话,皱眉盯着直奔应当是洗衣房去的林晦看了眼。
林晦脱下穿着的风衣,时潇的,叠得整整齐齐放洗衣机上,又蹲热泵烘干机前盯着滚筒里起伏的羊毛球发呆,勾起的嘴角从时潇愿意进门前就一直没放下来,甚至跑马的心神直到听到结束的提示音才回来。
吱呀——
腰上松松垮垮缠着浴巾,时潇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潮意搭上门把手。
接着推开磨砂玻璃门,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面无表情,时潇却难得恶趣味地跑偏想:“林晦特意提的浴室他路过看了眼,大概就是装成侏罗纪丛林的水疗中心,说是浴缸,倒是第一次见符合人体工学的水晶棺材,就差倒点福尔马林进去,根本不怕磕了碰了摔了。”
一步到位。
怪不得租不出去,装修风格他不多说,也评价不完,拼接混搭风他头一回见真是开眼界,他进的房间风格只能说勉强还算正常。
林晦进去的那个,啧,扔去大航海时代都不突兀。
时潇嘴角又勾了下。
客厅一眼看下来,也就那柜子书有点意思,半柜子都是没上市精装版医书,没封面没作者,出版社什么的一概都没有,换句话说,不像买的。像传的。
捏起桌子上怒目圆睁的棱角分明纯色科技感猩猩雕塑掉了个头面壁,时潇叹了口气,回身拎起床上相比之下没特别之处的黑色衣物。
时潇自动略过最上面某人特意提及的那块白色布料,还没来得及欣慰颜色,瞧见衬衫边上似乎还连了点不该有的布条,心底不由一咯噔。
半晌。
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时潇视线逡巡几次,最后只深提一口气,才忍住没一拳打爆面前镜子的冲动,但垂眼盯着随步伐一块摆动颈侧坠着的桑蚕丝布条蝴蝶,还是忍无可忍顶了下后槽牙。
什么合码数衣服染上香氛,触手还是温的,什么按照穿衣顺序特地摆的,什么床头柜边上那杯刚好适口的温水,从、这、刻、起,他一丁点都看不到。
拎着装着湿了水的衣物刚到客厅,时潇就听到不远处厨房传来的水声,岛台上摆了盘新鲜出炉的水果拼盘,该去皮的去皮,该造型的造型,食材他认得,跟那天种类一样。
厨房里,满血复活的林晦系着围裙,化身勤劳的小工蜂忙忙碌碌张罗洗菜,切肉,双手双待,一边把炒好的菜装盘,不忘用铲子造个型,一边错开盖子盯着炖汤的盅,踟蹰半天不知道想干什么。
一点额外声响都没发,时潇只怎么摸过来的,怎么原路返回。
“拿开,我说过不吃橘子。”
饭桌上,漫不经心曲起手指推远汤碗,时潇竟然难得吃饭时候主动开了次口,就是不好听:“自己喝,我不吃。”
一句话堵死两条路,汤不喝,羊排受连坐也不吃。
林晦没想到时潇真能喝出来,他就去腥放了点新鲜橘子皮,还是换过水才熬的。
至于为什么不肯吃橘子的原因,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肯定不可能是过敏,上次蛋糕都吃了。
挑食吗?现在还真有点。
林晦皱了下眉,不对,以前分局门口那家彻底转型点心铺,现在快倒闭的咖啡店最大的客户就是时潇。
想了半天也没从以往的蛛丝马迹间推敲出原因,林晦实诚解释:“这时节我没找到甘蔗,单放红萝卜和马蹄也不好吃,这次的羊肉品种买错了,该买北方的,不放那个膻,橘子味真特明显?”
说罢,林晦起身接了杯纯净水,漱过口又试了次,还是没吃出来,
正想提议要不白水给时潇略一遍,调个韭花酱蘸着,毕竟时潇也下了水,这羊肉今天到底得喂嘴里。
再一转头,就见时潇跟没事人似的端回汤碗,特自然地喝着。
这一套下来,倒显得林晦大张旗鼓装专业导师架势品尝夸张,差点下不来台,话堵在嘴边,表情有一瞬间呆滞。
突然,林晦扣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下,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落心头。
“懒虫~~~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快!”
几乎铃声响起瞬间,林晦扔下杯子,也来不及看屏幕上的名字,连更是时潇的脸都不敢抬头看,手忙脚乱接通。
紧接着黎杰的声音大喇喇响起。
“歪~林啊,这找英雄呢,你丫摊子撂了,人跑哪儿去了?!我可跟你说,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王春兰娘家的人接来洪城了,人已经安抚得差不多了,搁病房里抱着哭了好一会儿,而且特支持咱工作,看样子不仅寻死觅活不可能,而且嘿嘿,说不定你在咱分局上下领导班子那儿不好的印象都能一笔勾销!”
电话那头特别安静,黎杰还特意卖了个关子:“你别说——”
时潇挑了下眉,径直横过手臂,轻巧地从跟石化差不多的林晦手上摘下手机,放回桌上,随即摁开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