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谄媚。公事公办道:“殿下,里面请。”
几人快速换下动辄便落灰的衣裳,洗漱用饭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官衙。
司马信和江初照换上官服。上衣下褶裙,中接宽袖长袍,外披大袖衫,腰围敝膝,头戴进贤冠,脚踏翘头履。谁说女子不如男,弯弓征战有何难;偏要女压男一头,救民报国也方遒。
郑朋、樊同一众人一惊在冀州刺史官衙门口候着了。
众人作揖,江初照等人亦拱手。
司马信站在主位,问:“已经下令开棚施粥,为何我过来时,迟迟没有看见有动作?”
樊同上前拱手道:“回殿下,开棚调粮仍需人手和时间,请殿下稍安勿躁。”
“明日,”她下了最后时限,“若明日我还没有见到施粥棚,若明日再饿死一个百姓,我唯你是问。”
众人背对着官衙大门,面前是几丈高的,压迫感十足的蝗虫雕像。
“烧了。”司马信神色平静。
闻言,众人又是一惊,围观在官衙的百姓面面相觑,也是惊怕。如何敢亵渎神灵,对神灵不敬。降下灾祸,已是惩罚,怎敢烧了。
见身后的人没有动作,她侧身看向郑朋。郑朋被她瞪得有些无可奈何,站到她侧前方拱手道:“殿下,这……”
司马信皱了皱眉,“若神灵因此发怒,所有天罚,司马信愿一人承担。但若尔等怠慢,蝗灾不除,别说我,便是陛下和朝廷,万方百姓也要追究的。”
郑朋无奈,朝樊同挥了挥手,樊同会意,招呼人搬干柴堆在雕像旁边。
司马信又问:“公文中,明文捕杀蝗虫,为何还没有派人出去捕杀?”
樊同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启禀殿下,且不说这蝗灾是天罚,捕杀是不敬不说,这蝗虫遮天蔽日,数量众多,如此捕杀得了。”
“那便任由其啃食五谷,戕害生灵?”司马信负手,目光如隼,“尔可是要抗旨?”
樊同不言。
“来人,拖下去斩了。”她语气自带杀伐无情的平静,让身后众人一怔,又面面相觑。
见无人有动作。她转头看向郑朋。
郑朋表面恭敬,拱手道:“殿下,依我大魏律法,使持节得杀二千石以下,持节得杀无官位人,若军事,得与使持节同,假节唯军事得杀犯军令者。殿下持节总领灭蝗事宜,樊府君是齐王殿下亲任两千石的太守。无犯律法,怎能说杀就杀了。”
樊同惊了一身冷汗,好歹因郑朋这句话缓过神来,听她无权,又大胆起来。
他称她为“殿下”,而不是“钦使”,是提醒仅仅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不然同为一州刺史,她年岁轻轻,奉旨持节,便以为可以在此处耀武扬威。
原是觉得她仅仅持节,无权杀他们;又搬出她的皇兄,即便有罪,司马信自持忠孝仁义,也不能轻易杀了司马仁的人。
真是笑话。她在洛阳办过多少案子。便真的以为她是千恩万宠,不谙世事的柔弱公主。
“放肆!”江初照出列呵道,她神色严肃,目光如剑,“这是当今陛下的嫡长公主,冀州刺史,光禄大夫,持节,总领灭蝗事宜。”先点明身份,又道出她手中实权。“莫说今日殿下持节,便是未持节,尔等置朝廷公文中‘捕杀蝗虫’之令不顾,便可斩尔。”
“圣旨明言,‘便宜行事’,莫说一个小小的太守,便是刺史,也可先斩后奏。郑刺史,你今日三番五次冒犯钦使,究竟是不敬重殿下?还是心里没有朝廷?没有圣旨?又或者,你是想懒政怠政,不想灭了这蝗灾?”那个自带三分和煦笑意的,山涧徐徐清风,天边朗朗明月,此时化作一股凛冽刺骨的劲风,将众人吹得面带冰霜。
“臣等不敢,殿下恕罪。”郑朋惊慌跪下。司马信和江初照的意思,便是动真格的了。即便是她没有权力斩他们这些人,就算真杀了,陛下还能怪罪自己的女儿不成。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樊同磕着头,声泪俱下地恳求道。
见没有人动作,江初照朝司马信身后随从看一眼;随从上前一把摘掉樊同的进贤冠;她又朝郑朋看一眼,从衙署出来二人,扒掉樊同的大袖衫,将人架了起来。
干柴已经堆好,一名衙役拿着火把,等待司马信的指令。
正欲点火之际,天色突然暗下来,遮天蔽日的蝗虫成群而来,形成一张大网,将官衙团团围住。
蝗虫振翅的声音钻进耳膜的同时,也将恐惧一起植入。恐惧的种子一进入心里,便快速地生根发芽,由内而外地缠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