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皆传她才思敏捷,兰质蕙心,那韦氏既花了这么多心血培养韦娴儿,不知今日庭审一见,初照可有信心?”司马信从身旁的木桶舀出酒斟上,眼神落在竹提子上,心思却放在一旁的江初照身上。
江初照双手捧着漆碗,“回殿下,初次交锋,属下不敢轻下定论。不过此人才思敏捷不假,兰质蕙心倒是有些勉强了。”
“哦?”她将提子底部翘起来,看酒化作一条细长的直线,落入漆碗中,“初照此话怎讲?”
细细密密的酒珠子从碗里溅到手上,酒香随着晶莹的长河落下来,沉淀到碗底,又被后落下的瀑布击得四处乱窜,一股脑地钻进江初照鼻子里。“她名中带‘娴’,却不温婉娴静,倒有几分恃才傲物,飞扬跋扈。”
待竹提子中的最后一滴落定,司马信眼中的笑意随涟漪荡开,她看着江初照端着漆碗朝自己行了个拱手礼,然后一饮而尽。“多谢殿下赐酒。”她昂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明明都是吞咽的动作,光滑的喉结却像上好的打磨的玉如意。
她挪过目光,转过头,替自己也斟了一提酒,“如此看来,初照可有把握了?”
江初照将漆碗放在案上,拿出手帕轻轻沾了沾嘴角,却没有司马信那般乐观。“属下不敢托大。”
闻言的司马信的心情,像方才竹提子里最后的那几滴酒,一点一点落下去。她拇指拨弄着碗沿,“你之前对我说,父皇只是需要一个台阶,我的奏章,便是父皇需要的那个台阶。那父皇什么时候该下呢?如何下呢?”
江初照向来谨慎,她细细思虑,又宽慰道:“最晚也不过就大殿下从河北回来了。”
“大皇兄从小便跟着父皇南征北战,对付那群不攻自破的蛮夷之徒,一月不出便可凯旋。”说着说着,便又多了些信心。信心却像荡开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慢慢地缩小。她的几位皇兄越精明强干,她登上储位的变越难。江初照却否定道:“殿下仔细想想,镇北将军可是何人?”
韦谊之子韦珲。“韦珲治蓟州,都督冀州、并州、幽州诸军事。若是陛下想快速收回河北,应派谁去?”
“二皇兄。”司马信答道。“河北之敌不攻自破,大皇兄领兵,战的不是鲜卑。”
见她明了,江初照继续引导:“现下争储,只有三位年长的皇子有实力,三位皇子凭借着世家,在朝中建立了深厚的根基。陛下被豪门世家掣肘已久,朝中立储呼声越高,无论是陛下要立哪位皇子,都必须清除剪除羽翼,防止外戚专权的前车之鉴。此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司马信皱了皱眉,“若是大皇兄在河北半年,此案要审半年了?”
江初照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右手食指轻轻叩着手背,她斟酌着话语,像方才司马信斟酒那般:“殿下,有些事就跟过独木桥一样,上了桥,便走不了回头路了。”
她声音轻柔,像引导,语重心长:“殿下,你想成伟业,便要有耐心。悬梁刺股、卧薪尝胆,每一个都是忍常人所不能之忍。从今以后,有的是提心吊胆的白日,和耿耿不眠的长夜。”
“况且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此次二位殿下领兵出了京城,正是殿下的时机。”
她一未领兵,二还得罪了韦太尉,替江初照争得了陪审之权,却要日日谨小慎微。她实在是看不出“福”在何处。“我应该做什么?”
“殿下如今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大殿下的战报。”
“等?”
“是,等战报,其间便在府邸之中,任何人都不要见。”江初照叮嘱道。
司马信不明就里。“初照可有良策?”
“属下目前暂无两全之策,不过下次审苏沐是在三日后,属下见机行事。”
“你万事当心。我这府邸你随意进出。”她没什么能许给她的,自己的信任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多谢殿下信任。属下不便久留,便先行告退。”
江初照走远,屏风后走出一宽袖长袍男子,男子温润如风,留着一把短山羊胡。
“二舅舅。”司马信拱手行礼。
“见过五殿下。”许明亦回礼。举头投足皆是大家风范。“此人多谋善断,却谦逊有礼,冷静克制;虽以谨言慎行律己,却甘为殿下赴汤蹈火。今日一见,不枉殿下当年冒险救下。”
司马信看向门外,江初照的背影早已不见。她回想起当年也是在大理寺狱,那人的白衣被血和污渍脏得不忍直视;她强撑着身子行了个大礼,说“愿挑千钧担,甘做马前卒。”她说她老师能完成的事,她亦能。
“初照与我,相知相惜,情同手足。舅舅今日一见,可放心了。”
许明顺着她目光望去:“此人担得起殿下一声‘知己’。”
“舅舅先回府吧,避免落人口实。”司马信下了逐客令。
许明未露出半点不悦,有礼有节地拱手:“下官告退。”便利落地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