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亮带着秦怀生回到了工作岗位,秋季正是迁徙之际,湿地公园各种样本采集,何生亮全都放手去差使怀生去干。
又一年的年关,秦怀生将自己闷在办公室里,整日整日用数据麻痹自己,后来,他就连孙荣荣小组的活儿都抢过去干。
忙起来的日子,就过得飞快。
1991年的1月。
方城术后四个月了。
秦怀生终于忍不住,他找了白桉和左皓,两人打趣他等不了,说方城正在复建,让他再等等。
于是怀生在没有工作的日子里,看着清州城北,又等了半个月。
某日秦怀香来看他时,他正坐在火炉子边上发呆,门窗紧闭,甫一进门就闻见满屋的煤气。
秦怀香打开窗户,将人拉到院子里,瞅着秦怀生呆呆愣愣的模样,眉心疙瘩始终解不开。
又过了两天,秦怀香再来时,秦怀生屋子里的火炉就还是那日她走时的样子,彻底燃透的煤块变成冰冷的灰烬,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她斟酌着,右手在口袋里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将那封由京市寄来的信件搁在秦怀生手边。
秦怀香说了什么话,秦怀生一概不知。
他只焦急地将这封信件打开,满怀期待地看到一张红灿灿的请柬。
烫金请柬上,这场婚礼的男主人,他再熟悉不过,而婚礼的女主人,竟也是怀生的老朋友。
在他仔仔细细看清这张重如千钧的请柬后,他抬起头,才惊觉自己方才停滞了呼吸,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就像一片片玻璃割在他的心尖。
怀生将纸揉皱在手心,闭上眼,他仿佛能听清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卑微跪伏在床上,眼泪顺着紧闭的双目倒流,他哑着嗓音开口,在满是方城画像的小屋里一遍遍低泣,骗我……
秦怀香在窗外看着他,一直等他接受了事实平复好心情,她也没敢再靠近一步。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她再来给怀生送晚饭时,推门而入,便是地上大片晕开的粘稠血液。
她尖叫一声,却被倚靠墙壁的怀生制止。
见秦怀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秦怀生收起唇边食指,拿起手中沾满鲜血的相机胶片,冲着光照出里头人影。
秦怀香摔了饭盒,踩着这片血来到秦怀生身边,她哆嗦着手小心翼翼托举着怀生伤痕累累的左手腕。
碎裂的胶片一角卡在怀生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中,秦怀香抖着指尖将那一角捏出来,可她一个眨眼,那碎片就消失在源源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里。
她拿手绢包裹在怀生的手腕,将只知道仰着头看底片的怀生搂在怀里,崩溃地冲窗外尖叫着救命。
秦怀生的眼皮越发沉重,他惨白着脸,拿着一家三口照片的手也再支持不住地垂落在身上,越来越失真的耳朵里,他听到秦怀香更加声嘶力竭的喊叫还有对他的威胁。
怀生眼皮颤了颤,竟在秦怀香的那句威胁中,忽然惧怕起死亡。
他害怕秦怀香真的会跟他一起去死,哪怕秦怀香为了阻挠他和方城在一起做出很多错事,可他还是不忍拖着秦怀香一起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否做过太多错事,以至于这辈子和方城劳燕分飞不得善终,所以他这一辈子,实在不敢背上别人的一条性命。
他担不起,他担不起这条命,也担不起下辈子来自他自己的怨恨。
所以怀生活下来了。
他去了湿地公园小岛上的木屋,他在那里常住,小院儿里有关方城的所有,都教他搬到了这里。
他很喜欢这里,无人打扰的仙境一般,让他沉浸在他与方城的回忆里。
他支着画架,在发现黄嘴白鹭和方城的地方画了许多副画,面带诧异的鲜活少年和船头那抹黄色水仙成就了桐生。
《忆当年》这副画作一经发表,画家桐生的名字也在各大美术学院人尽皆知。
有许多人想和桐生取得联系,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桐生的真面目。
他们好奇桐生,也好奇桐生为何总在画中画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