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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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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的青年许久没说话,秦怀生缓缓转过脚尖,低着脑袋看方城的鞋尖。

许是赶路回来的,方城的鞋面一层灰,再渗了水,脏兮兮的很不干净,裤脚上溅了很多泥点,和工地上的劳工没两样。

可是鞋是湿的,裤子也湿着,方城却还是找到了他。

“你干什么去了?”

多半年来没听到秦怀生说话的方城,头一句听得耳边恍惚,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又惊又喜。

握着伞柄的手背凸起一条条纹路,方城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盖了红戳的证件。

他急着展开,可一只手难敌这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秦怀生轻轻抬了手,和方城展开那张纸。

看清上头的内容,秦怀生心中大震,他怔愣着抬头看向方城,好半天,他才冲着人说出那句藏在心里半年的话。

“方城,你何必自找罪受呢?”

长时间的努力得不到半点回馈,会渐渐摧毁一个人的信念。

属于秦怀生的入学证明信从方城手中抽离,秦怀生将那张纸原封不动的折好,塞回方城的口袋。

“你自己回京市吧。”

“你看到了,我在清州很好,你回去吧,回到你本该回去的地方。”

就像今年出生在清州湿地公园的许多幼鸟,它们生在清州长在清州,可只要大迁徙一到,它们骨子里的习性会叫它们离开这片生它养它的湖泊。

何生亮说,整个地球上每年迁徙的候鸟数量多达数十亿只。

这数十亿只候鸟,在迁徙过程中,从来不会为某一方土地而停留,它们择优着陆,永远都会去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繁衍生息的优渥资源。

方城像一只鹰隼,秦怀生是一只麻雀。

他只是受了伤,在清州歇歇脚,未来自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去遨游。

秦怀生飞不到九霄云外,更攀不上陡峭山峰。

方城未来的天空里,应该有另一只骁勇善战的鹰隼伴他左右。

而不是一只,飞都飞不高的麻雀。

秦怀生走了。

他给方城放下话,转身就进了医院。

明明还有话要和他说,可他来晚了,没等到活着的周灿。

哭闹不止的婴儿单独霸占了一个护士。

总也哄不好的小丫头,甫一进到秦怀生的怀抱,就抽噎着停下了哭声。

红色的拨浪鼓在秦怀生手里晃了晃。

臂弯处的小孩自生下来,第一次开心地咿呀蹬腿。

秦怀生单手抱着怀里绵软的小家伙,另一只手准备打开雨伞回家。

燥热的手掌从他手里抢过伞,下一秒,宽阔的伞面在他头顶撑开。

秦怀生没回头,冲人说了声谢。

路灯映照下,雨丝现出纤长原型。

空无一人的柏油路中,时而响起几道拨浪鼓的声音。

“秦怀生。”

方城突然开口,惹得秦怀生怀里的小丫头睁开了眼。

被叫的人应声停下,方城偏头看去,挪开伞让光照进来。

那个才出生几天的小生命,在这个黑夜,这个暖灯下,同两个满脸新奇的男青年对上视线。

皱巴巴的小脸笑起来,左边脸颊上挤出一颗红色小痣。

“你看,她也有一颗小痣,红色的,和你耳廓上的一模一样。”

秦怀生点点小孩稚嫩的脸庞,夸她可爱的话还没说出口,身旁人就咔嚓来了句话,让他嘴角的笑都僵在脸上。

“她怎么这么丑?”

“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再过几天就好了,她是双眼皮,瓜子脸,还是个细条高个儿!”

得到秦怀生怒气冲冲的反驳,方城勾了勾唇角,举着伞跟上人。

“过几天就变样子了?我不信呢?你看,她长得像个老太太——”

“那你瞧好了,过几天一准儿白白净净的,你喜欢还来不及!”

“喜欢!我肯定喜欢!”

两人的脚步慢下来,在小丫头啊呀啊呀的声音里,秦怀生垂着眼皮静下来,不再跟腔。

送着铁定是要成父女的两人回李家。

在即将拐进那条胡同的时候,方城忽然拉住秦怀生。

因为中间的小家伙太过于脆弱,这个拥抱短暂而又轻微。

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眸在黑夜里十分透亮,里面是方城独有的坚韧与执着。

“秦怀生,你管不着我。”

“我是走是留,是苦是乐,是我的事。”

“你说我自找罪受,那就是在你看来,这半年里你的漠视是在给我苦吃。可是怀生,不是这样的。我乐在其中,我高兴得很,我只要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

“你要仔细想一想,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受罪?”

“因为你心疼,因为你不忍心,因为你舍不得。”

“人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翻不过的山越不过的河,只要彼此诚实互相信任,情坚可抵千重浪。”

方城从来是高傲的,和那群黑天鹅一样,永远扬着脖子。

可是好久了,方城冲秦怀生低头好久了。

秦怀生一个恍然,想起了他和方城的第一面。

穿过这个黑洞洞的胡同,李家门前那个不屑万物的青年,原来早就折了那身傲骨,只是他从来都不敢去看。

就像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转过身,手脚冰凉地躺回床上,但女人不可置信的声音穿透了云霄,又怎会穿不透一片网纱。

他是方城。

这个人,可是方城啊。

秦怀生舍不得,他怎么会舍得让方城吃苦,他怎么会舍得让方城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能这样——!”

“可是你不要我了。”

秦怀生垂着脑袋躲开方城带着祈求的视线,他抢过方城手里的另一把伞,捂着怀里的襁褓走进胡同。

也许,早在麻雀不知道的时候,鹰隼就在一棵寻常大树上筑好了巢。

麻雀害怕他的同类知晓,害怕鹰隼的家人知晓,不敢朝更远处走,不敢向更高处飞。

麻雀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在意这在意那,却唯独不在意鹰隼和自己的想法。

布谷鸟死了。

一条真真切切的生命,在麻雀面前消失了。

生命是那么脆弱,脆弱到一句话都等不及说。

麻雀不希望他和鹰隼连一句话都等不及说。

他有家了,就在那棵寻常大树上,巢里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布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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