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棉纺厂搬迁至方庄分区。

清州城区通往方庄分区的公交车上人满为患。

男男女女拎着或挎着鼓鼓囊囊的布包往车上挤。

李明德背着半人高的编织袋随着人群登上车时，车座早没了。

车上人贴人，旁人一丁点小动作都能殃及一大片。

尽管这样，李明德还是顶着一众哀怨声，努力朝窗口探出手去。

车窗外头，秦怀生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女娃。

佳佳冲车上艰难处地的李明德伸着两手，口中直喊着爸爸要抱。

李明德眼圈泛红，牵住空中等待了许久的小手。

哄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公交车门就关上了。

仿佛知道松开手爸爸就要消失，小手将大手攥出一道道红痕。

汽车启动之际，李明德才狠心抽回手，动作间还不忘将李家佳的手往回推。

“妈！辛苦你们照顾佳佳！”

汽车转瞬就在佳佳面前没了踪影。

熙熙攘攘间，李明德那句话秦怀香虽听不清楚，但看得明白。

李婉清在一旁搀着秦怀香，面上带着淡淡愁绪。

孩童哭闹始终不停，在忽然寂静下来的公交站中，分外清晰。

直到连车尾巴都看不到，秦怀香才蹲坐在路边，长长叹了一气。

“早知道，那天就让你三哥放学回家了……”

送别李明德。

十一月份，怀生也去了器械厂上班。

左主任给秦怀生安排了一个轻闲活儿，他每天就在工厂给工人们计件和监督。

白天有人干活得计件，晚上自然也是。

所以他这活儿和之前的门卫一样，还是白黑两班倒。

虽然这活有些得罪人，但秦怀生也不怕。

他就实事求是往上报。

厂里渐渐给秦怀生起了个外号，叫“铁面秦”。

因为他不讲情面得很，有些年纪还小的工人可能半下午或者半上午趁着班长和主任不在也偷偷溜出去玩一会儿。

今天没完成的量，明天自然会补上。从前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可偏偏好话说尽，这铁面秦就跟没听到似的，掉头就走，反手就将罪状交到领导桌上。

铁面秦来之后的一周，器械厂工人被主任批斗了五分之一。

这天，忍耐许久的二麻子表哥看见吃完饭离开的秦怀生，打定了主意要去恶心秦怀生一把。

中午器械厂食堂人流量很大，怀生在这里形单影只，平常只会和他同事还有一个锅炉房同事说上两句。

他正要去水池洗饭盒，侧方忽地闪过一个速度急快的人影。

秦怀生转头，就见大麻子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汤直冲他来。

周围已经有女工小声叫起来，怀生蹙了下眉，后退好几步离开原地。

大麻子这边没想到秦怀生反应这么快，他当即想停下，可脚下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得往前扑去。

食堂大厅，一道沉重闷响后，空气都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大麻子右手被滚烫汤水烫红，他斯哈着站起身，怒目而视。

“你看见我要倒了，扶都不扶一下？！”

几乎整个食堂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怀生攥紧了拳头，压低眉头冲人回道：“我扶不了你，你是冲我跑过来的。”

“就是，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恶人先告状啊，还冤枉人家小秦。”

连说这两句的，是一个浑身黑粉，刚打完饭的中年男人。

有他开头，此起彼伏的讨伐声才响起来，淹得大麻子脸红筋暴。

秦怀生同那中年男人颔首致谢。

这边大麻子正琢磨怎么给秦怀生扣帽子，脊背突然有些发凉，抬头，就见秦怀生脸上生动的表情变化。

甫一见到左皓，怀生眼底一亮，正要笑，待看清左皓接下来的动作后，又不笑了。

左皓在门口人堆里看清了全程，怒火中烧。

气冲冲走到大麻子身后，猛地一抬脚踹了过去，嘴上不忘问候对方爹妈，“我可去你|妈的！”

又是扑通一声闷响，食堂再次鸦雀无声。

大麻子趴在地上，左皓面上表情乱飞，嘴上一个劲儿骂着，脚上也还踹着。

“你在城区二麻子可护不了你！臭不要脸的！欺负人期待到我生哥头上了！”

“啊！诶哟！我错了！！我真错了！！”

大麻子的哀嚎声不断，秦怀生在左皓即将踹上第四脚的时候上前拉住人。

“好了好了，可以了。”

怀生抓着左皓的手腕拽到一旁，瞧见少年因为自己而气愤不已的样子，感动之余是担心。

“谢谢你为我出头，下回也记得保护好自己，”怀生拍拍左皓的脑袋，凑近人道，“这里人太多了。”

左皓原以为会得到大好人生哥的规劝，类似下次不要再这样上来就打人了云云，结果出乎他意料的，秦怀生反而还对他说让他保护好自己！！

左皓那双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眼，再次变成秦怀生面前温顺的少年人模样，悄咪咪靠近秦怀生耳朵问道：“下回找个没人的地方？”

怀生冲左皓挑了挑眉毛，肯定的意思不言而喻。

左皓拽着怀生跳起来，将人带到食堂外头，走在去秦怀生办公室的路上，将他的来意说明。

“自从你来器械厂上班之后聚得更少了，城哥特地和我打听了你这个月的倒班时间，今天晚上七点，咱们在剧团门口不见不散啊！”

左皓将电影票塞进怀生手里，快速说完时间地点，挥着手跑出了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