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雇主在桌子对面唉声叹气，单手往面包上涂果酱和黄油，“冲动很好，下次别冲动了……嘶……”

店长默默喝茶不吭声。

知道错了，下次还打。

早晨就这样在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饭后店长出门去找那一窝印象中距离不算太远的毗卢丝蛛的巢穴，伊凡则仍然留在庄园继续整理资料的同时通过传输机远程向好友询问关于红河落日地的具体消息。

他虽然这次出行也带走了大量典籍，但更多的是关于勇者和他曾经杀死过的怪物的部分，冒险家工会也提供了一本整理成册的当年勇者的任务记录以及交易记录。

伊凡甚至在交易名单中看见了龙骨和龙鳞，而这说明勇者很可能去过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在海上被风暴和雨水保护着的龙岛并且切实斩杀过巨龙，有的学说认为巨龙几乎消声灭迹正是因为勇者当初杀戮过重导致族群大幅度缩水甚至灭绝，因此学术界对勇者霍普的态度算得上褒贬不一。

也许是今天没有授课安排的缘故，安比·卡斯利亚的消息回得很快。

【红河落日地？你怎么会想去那种地方……等我一下，我联系阿斯兰，他今天应该有空。】

伊凡一目十行看完了安比发来的消息便一边整理用完了可以寄回王都的书籍准备打包送回去减轻负重，一边等着对面的答复。

阿斯兰是他和安比共同的朋友，年轻的时候任职过一段时间的勘测员，后来回到王都继续读书一路成为地理学的导师，预计今年年底就能和他们一样升职成为教授。

而对方的学术能力一向很出众，伊凡对他的到来感到期待且放心——准确的说，他联系安比之前就猜到对方会再次转接阿斯兰。

离开王都之前他因为一点小问题和对方有点小小的不愉快，暂时处于谁也不愿意先低头的状态，但阿斯兰其人一旦有要事在前就会轻易地忘掉一切私人恩怨，所以这次也算是一场和解。

伊凡没等太久传输机里就吐出了整齐洁白的纸张，他把打包好的木箱放到一边，快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翻过来查看上面的内容。

【红河落日地据传是第一任勇者与魔王的战斗中留下的，那是一片死亡之地，地质结构与正常自然形成的有很大差别，你无法用普通的目光去衡量它的存在。】

【比起一个地区，我想我更愿意用一个生物去形容它，你能理解么？它就像大地上破开的一处伤口，挖去了血肉暴露在空气中，河流是流淌的血脉，山石是破碎的组织……安比对这个很有看法，在我提供了基础的多层地图以后他也和我暂时保持了一致的意见。】

【地图晚一点发，我目前手里只有一份原稿，描图需要时间。】

伊凡只觉得呼吸一滞，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劝说转修神学的年轻学生和他熠熠生辉的蓝色眼睛。

他也说过这样的话，说红河落日地是一个生物，这个巨大的生物会吞食一切进入其中的生灵成为养分来扩张自己。

他忽然对那个年轻学生的最终去向产生了强烈的探知欲望，如果那个论点是真的的话，那对方早早就选择了这个论题并为之努力，现在就绝对不会在学术界籍籍无名。

伊凡在纸上写下了这件事拜托安比帮他查找那个学生的去向，因为记不清名字的缘故只好写上自己对他全部的印象，希冀好友能靠这些蛛丝马迹找到他，也许能在他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与此同时传输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新的纸页被一张张吐出来，洁白厚实的纸张铺满桌面。

伊凡把信件放进传输机，把那些纸张一一捡起来翻到正面再根据右上角手写的编号把它们排列组合装订成册，这会是他们探索红河落日地的重要线索。

整理到最后时他的手指一顿，下意识捡起那张纸仔细端详起来。

这张纸上的并不是地形而是一张非常立体的素描画，右下角有绘图者习惯性的签名落款，是阿斯兰·里维斯·利茨的本名，看落款完成这幅画的时间明显是今天，甚至可能就是刚才。

新的信纸被咔哒咔哒吐出来，传输机安静了下来，插在上面的晶石有些黯淡无光。

伊凡一边捡起信纸一边从挎包里摸了一块新的晶石换上去，把替换下来的随手收起来，低头看信上的文字。

【我把落日地的地图整合起来了，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伊凡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阿斯兰果然还是那个一切以正事为先的阿斯兰，有这样的朋友让他觉得挺开心。

看完信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张整合地图，虚虚实实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立体结构，其间阡陌交通，无数大大小小的风蚀孔洞和水流冲刷造成的涵道、地下河结构映入眼帘，阿斯兰还贴心地使用了红黑蓝三种颜色的墨水，红色标识着水流方向。

他的表情忽然变了一下，死死盯着纸面，表情逐渐难看。

红色的墨水在雪白纸张上非常刺目，但他皱眉的并不是这种强烈的色彩对比，而是因为那些红色和蓝色的线条像树枝又像是叶片上的脉络一样互相联通交汇，竟然隐隐形成了一个与血管构造相似度极高的结构，而整个地图的轮廓隐约是一个类纺锤的形状，或者更贴切的说……

这是一颗硕大的、暴露在大地上的心脏。

其中血脉还在以血红河流的方式流淌，悄无声息地通过吞噬生命往外一点点扩张，仿佛某种恐怖的藏身幕后的巨大怪物，对着每个不知其中真相的蠢人冷笑。

而曾经的他，也是诸多蠢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