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生活平静入水的我似乎早已把林周锁遗忘,只是午夜回梦时,我总会想起曾经那些快乐的回忆,以至于醒来时眼角总有泪痕。
学习,休息,学习,休息……这种循环在我的世界里形成习惯,在这个躁动不安的年纪中,我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连楼观岳都有了心仪的姑娘,正努力帮人家把成绩搞好,将来去考同一个大学。
说着说着,我就来到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次考试。
这是林周锁从没有经历过的,没想到比他小几岁的我反而先经历了。
考试很顺利,至少我没觉得哪里太难。可能因为我付出了太多时间吧,我总觉得我不能让林周锁失望。
至少我要给他拿一个好成绩回去。
录取通知书拿回来有几天了,在一次跟楼观岳家的聚会中,正吃着饭的我在间隙不慌不忙地说:“爸,带我去找我哥吧?”
这个话题来得太突然,我父亲反应了一会,居然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反问说:“什么哥?”
我夹了一筷子菜,看了他一眼,说:“林周锁,我堂哥。”
这话一出,饭桌上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这个名字淡出我的生活太久,我自己说出来时都感到一阵恍惚。
“……”我父亲看了我妈妈一眼,他沉默一会,最后说,“好,爸爸带你去。”
“我也要去。”一旁的楼观岳连忙说。
我的父母变得很安静,他们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唯独我,竟觉得心情轻松起来。
也是,很快就能见到许久未见的故人了,该开心的。
我们很快就决定行动,是父亲主动提起的。
妈妈本想跟我们一起去,可父亲说什么也不想让她去。于是妈妈只好罢休,叮嘱父亲照顾好我们两个。
我看她那么担心,便笑道:“别担心,妈妈。我哥会照顾好我们的。”
我喜形于色,沉浸在期待中的我压根没注意到妈妈僵硬的笑脸,倒是一直在注意我们的楼观岳多看了几眼。
我很期待见到三年后的林周锁……他现在应该二十三岁了,我想他一定更高也更帅气了,我也想知道他成长了多少,是不是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也更迷人了。
我已经三年没看见林周锁本人,也没听见他的声音了。我对他的印象,似乎永远保留成那个树下发呆的、逆着光走向我的青年形象。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不肯踏出一步。
一路上,父亲好多次起了关于林周锁的话头,可没有哪个是正常接下去的。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却没有说。
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压根猜不透他想说什么,于是我也不再多想这些,只专心期待接下来的久别重逢。
不过楼观岳总觉得我父亲不对劲,他戳戳我,小声问我扬叔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不知所云地摇头,心情出乎预料,随着路程逐渐缩短,我居然变得平静下去。
或许是因为,我不想让林周锁看见我兴高采烈的模样吧……我总觉得这是示弱,毕竟我算他的追求者。
我昨晚没有休息好,现在却丝毫不困。
车开出城市,很快就到了陌生的村头,遥遥相望,我隐约看见了两个身影。
他们朝我们招手,我父亲把车停下,下去跟欧珉义说话。
我和楼观岳也跟着下了车。
乐鲤如今在读大学,比起前些年,他看上去稳重不少。我总觉得他沧桑了,细看又觉得是我的错觉。
他在冲我笑,还是当年模样。
欧珉义看着老了很多,他不怎么笑了,脸上也没了当初的狡黠。
他好像很累,只是在苦苦坚持。
我左看右看,没有看到林周锁的身影,皱了皱眉,问:“我哥……林周锁呢?”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先等等,扬错。”欧珉义拍拍我肩膀,说,“你要在这边住吗?阿锁的房子还空着,我帮你们打扫干净了。”
他这话说得很奇怪,说实话,这一路上有太多线索摆在我眼前,再综合这些年一通电话都不打的林周锁……我若是还猜不出什么端倪,那我真是傻子了。
我勉强笑了笑,颤着声音说:“住呗……还是老样子就好。”
“扬叔叔,麻烦您帮忙搬一下行李吧。”欧珉义指向某个房子,说,“您辛苦点,我带他们去……见见阿锁。”
我父亲通情达理,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只是在瞒着我们。
他说:“麻烦你了,小欧。”
“应该的。”欧珉义点点头。
看书我父亲把车开走,剩下我们四个熟人相顾无言。
“……走吧。”欧珉义说,“带你们去见见阿锁。”
欧珉义带我们走了大路,边上还是熟悉的玉米地,可是拂过玉米跑远的青年却早已不见踪影。
一路上,大家都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没有人说话。
其实我对这里的记忆已经很陌生了,但我却清晰地意识到这条路我从来没有走过。
除了去车站接楼观岳的那一回我们走过南边,其他时候去南边……
就是林周锁带我去祭拜祖父的时候了。
记忆就像拼图一样,需要一块块去扣,可当你把一块的位置确定清楚后,就很容易把周边给拼凑起来。
我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想起来了林周锁之前说过的话。他说,我们走的是小路,还有一条更好走的大路……
我胡思乱想着,耳边响起嗡鸣声,头也有些晕。
大家都是年轻小伙子,脚程很快,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对我来说相对熟悉的地方。
“来这里做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声说,“是林周锁要和我开什么玩笑吗?”
这是坟地,南墓天,我们的祖父和林周锁的父亲正在那里长眠。
在墓园门口站定,楼观岳低着头不肯抬起;乐鲤望向东边一言不发;我强颜欢笑,试图寻找玩笑的蛛丝马迹。
而作为我们新的主心骨的欧珉义,他朝墓园那边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徐徐地,给我们说起来我们走后的故事。
“……你们走后不久。”欧珉义开口前哽咽了一下,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尽可能平静说,“阿锁在家里开了煤气,就那么睡过去了。”
欧珉义说,林周锁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这人看着平平淡淡的,真不知道他心底还有这种阴暗的想法。
他把小鱼和猫仔安顿好,给欧珉义和乐鲤烤了好多的小饼干,等到夜幕降临,他吞下两片安眠药,打开煤气阀门,从那间一直上锁的、属于我祖父的房间里搬出一把摇椅——那是祖父去世时睡的摇椅,祖父是喜丧,某个下午,祖父睡在那上面晒太阳,就再也没有醒来。
林周锁把那张摇椅搬到厨房,然后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像他的祖父那样,平静地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据说他被发现时,脸上带着惬意又满足的笑,好像做了什么特别好的梦。作为最先发现他的人,欧珉义亲手替他抹去眼角要落不落的那滴泪。
当然,有些内容都是很久以后,我们醉意朦胧时欧珉义讲述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可以做到直面这些,于是互相推杯换盏,骂着早早丢下我们的林周锁。
讲完后,现场呈现出死一样的寂静。
“我……”欧珉义停顿一下,我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懊悔和不甘,他终究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眼泪,“我没有留住他。”
但在场的大家都明白,欧珉义这么说也只是为了给我一个可以仇视的对象罢了。
那可是林周锁。不会有人能拦住他的。
林周锁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他很独立,也很勇敢。
他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努力去做,同样的,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想法就不会改变了。
山上起雾了,我模糊了视线,耳鸣得厉害。
时而听见林周锁呼唤我的声音,时而听见林周锁拒绝我的声音,时而听见林周锁无奈的所谓自嘲……
林周锁啊林周锁。
他走得太早了,我很快就联想到那些消息,也明白了为什么林周锁从不跟我通话。
怎么可能呢,他早就死了。
你一走了之,那我呢?
林周锁留给我无限眷恋,让我这辈子无法忘怀。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林周锁亲手写在我的生命里,又亲手抹去,留下的痕迹日久天长,慢慢结了痂,留了浅淡的疤痕。
不痛不痒,却无时无刻不刺痛着我的眼球。
我的初恋以这样闹剧的形式收场,我就是个笑话。
我已经记不清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了,似乎大家都在哭,楼观岳跪在林周锁的墓前,他哭到直抽抽;我好像也在哭,又好像在笑,我觉得头疼,也觉得胃疼,翻江倒海的,喉咙仿佛要把曾经吃下去的一切事物都呕出来。
闹剧总是要收场的。
这所谓的爱恋,这所谓的爱。
我在朦胧的水花中,看清了林周锁墓碑上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