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破晓之前的天空也像陪世人荒唐大醉了一场似的,把那些刚冒出头的微醺曦光揉碎在薄雾中,零零散散地洒了一地。
江渚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踏着满地泛着寒光的银色,背着近半米高的竹筐,挂着装死的耗子,被什么拖拽着一般走出鬼门关的南石门,走过一段黑漆漆的黄泉路,站在了山风凛冽的陡峭崖边。
此时,彭老用符鹤给他搭起的长桥正架在浸透肃杀之气的忘川河上,仿佛只要他跨过这些符鹤,他与凌景途共同经历的一切便会被永久地隔断在彼岸,或是被沉默的忘川河水吞没。
早在崖边候着的彭老等来江渚后又唠叨了几句提醒的言辞,然而江渚一直顾着捕捉渐渐稀疏的夜色,根本没有在意彭老说了什么,他仅盼着这幽邃的阴翳能再执著一些,这样一来,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将自己的神色埋藏在沉沉的暗影下,不会有谁察觉出他发红的眼眶里快要兜不住的情深意重。
随后,在鼠哥唧唧歪歪的耗子音里他胡乱点头应了一声,便低头踏上了咒纹涌动的符鹤长桥。
直到走到一半路程时,闷着头不住往前的江渚忽然停下步子,整了整勒得他肩膀隐隐发痛的背笼,然后情难自禁地回头看了看。
忘川河上始终弥漫着厚重的云盖,上下皆是漫漶一片,即使有光透过也驱不散周遭弥漫的雾气,所以他回过头看到的只有蒸汽腾腾的荒芜,连对岸彭老的身影都被遮蔽了,如果不是脚下还有隐隐绰绰浮动的红光,他恍惚间竟有种堕入深渊的慌惧,以及心事冻结期盼落空的孤独感。
而紧接着,那些符鹤似是察觉到他身上周旋不减的凉意,倏地加重了朱砂色调,以至于满目的雾瘴都像浸染了火烧云的炽烈。
刚睡过回笼觉的鼠哥似是感知到什么,从江渚长袍衣襟间探出头,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并迷瞪着眼神扫了一圈。
不过他刚醒,一时还分不清东南西北,于是随江渚呆愣了大概两个鼻涕泡破碎的工夫,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接着慌乱撕扯着江渚衣领,差辈地乱叫道:“祖宗啊!都快火烧脚趾头了,你倒是赶紧跑啊!还傻站着干嘛?!等着洒孜然吗!”
听到鼠哥恨不得掴他两巴掌的焦急吼声,江渚这才意识到那些如妖魅般席卷而来的红光压根儿不是缭绕符鹤的咒纹,而是裹挟着雾气的实实在在的火光。
竹楼内,被江渚安置在床上的凌景途心急之下好不容易才压制住隐魄刀的死气,胸口被江渚印留的符咒这才随之渐渐消逝。可其手脚的麻痹感还没有消褪,所以当他不管不顾地翻过身下床的刹那,禁不住一个趔趄跪倒在了床边。
门外听到动静的游茏推门进来后一惊,急忙去扶跪地的凌景途,但他刚伸出手碰到凌景途时,却被凌景途反抓紧手腕,问他:“猪兄呢?”
看着凌景途眉目间涌现的焦灼,游茏急忙缩回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门,门主,你醒了……饿了吗?彭老走的时候让我做好了早饭,你要是饿,我去……”
“彭老他们走了多久?”
突然被厉声问语打断,游茏不敢直楞楞盯着面色不好的凌景途看,他咽了下口水,忍不住转头瞥了眼窗外。他当然知道凌景途所说的“他们”还包括谁,而他自然也舍不得江渚他们,毕竟随江渚离开的还有曾答应教他占卜却食言而肥的大胖耗子。
凌景途见他为难并没有继续追问,况且现下这节骨眼上他也顾不得盘问什么,再者清冷的窗台也已经给了他答复。如今江渚不仅铁下心走了,还妄图不给彼此留任何念想,否则也不会自欺欺人地带走他们的“见证”。
之前是他狠下心想丢下江渚,如今却被江渚抛下,凌景途即使自知不该强行挽留,但心口绞动的痛楚还是蒙蔽了他心绪,他抵不住想把人找回来的冲动,所以只迟疑了片刻便赤红了瞳仁,动身去了鬼门关南域。
一旁的游茏本打算依着彭老的叮嘱试图阻拦,可一看到他们门主为了去追江渚连让人鬼胆颤的大刀都唤了出来,他一时也像被彭老符咒捆缚住手脚一样,根本挪不动步子,又或许在他心底也盼着凌景途能把江渚劝回来,这样的话,等阿宵醒来就不会跟上次那样缠着他可怜巴巴地追问自己爹爹去哪了。
如此一想,游茏瞧了眼外面渐明的天色,转而去看阿宵醒了没有。然而等他跑遍整个小院都没有寻到阿宵的身影,现下小院内除了他一个大活人,就只剩下江渚有意留下与阿宵做伴的老猫。而此刻老猫确实还在,孩子却没了??
还不知道阿宵又丢了的彭老担忧地盯着桥头烧成灰烬的符鹤,只祈祷江渚能听从他的叮嘱,千万别回头,也别停留,快些通过即可。
可彭老不知道的是,他对江渚说的话早就随山风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让他担心的大活人此刻正拖家带口地玩命往桥尾狂奔,时不时还传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