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竹见陶然睡不着,又经历刚刚的花船事件,恐陶然胡思乱想,满脑子装了乌七八糟的事,索性在床沿上坐下跟他闲聊起来:“你知不知道奉陵知府的往事?”
“不知道,他怎么了?”陶然饶有兴致地靠近了,只要不是训斥他,说旁人的闲话看旁人的热闹他还是挺乐意的。
方修竹知道说教一定令人反感,不如讲个故事让他自己悟,于是缓缓道来:“奉陵的知府叫李崇,他的父兄镇守边关战死沙场,满门忠烈剩他一根独苗,寡母不欲他继承父志,从小便弃武从文。
李崇也是个争气的,早早考中了功名,离家赴任梁县县令一职,这梁县便是奉陵府下的辖地。可是上任不到三个月,他便升任了奉陵知府,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一定是因为他聪明绝顶才华横溢。”陶然不太懂人间的官场变迁,但是也猜得到这是不常见的升迁。
“非也,李崇乃将门出身,家里只有他一人科考从文,他的文才放在士子中也只能算普通,这是也为什么他升任奉陵知府后在此位一坐就是十年再无变动。”
陶然眼珠转了转,没好意思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莫非这位李崇也是如自己一般抱了谁的大腿一夜飞升了?
只能老老实实地问:“那是为什么呢?”
“皆因他一身正气不畏强权为民除害。”方修竹道:“李崇上任县令没多久,有一行押送流放犯人的队伍从辖地路过。说是流放犯人,其实这阵仗比他这个父母官巡视辖地的排场还大。
因为这位被流放的犯人是当朝太师之子曾其行,他因科考舞弊被流放三千里,于法理来说其父也该受牵连,奈何其父是三朝元老居功至伟。
曾其行仗着父亲的权势,被流放了也安心思过,沿途游山玩水欺男霸女,那些随行的军士与其说是在押送犯人,更像是为虎作伥的随从,沿途的百姓和地方官苦不堪言。
路过梁县的时候因逼淫良家女子不成而将其杀害,这一路他做的恶事不少,却没有一位地方官上报。李崇却不惧怕太师之威,按法理问斩了曾其行。
所有人都以为李崇惹了抄家灭族的大祸,最轻也得丢掉前途,可是一道圣旨将他升任了奉陵知府。随后一众地方官纷纷上书弹劾了曾其行沿途罪状,而得褒奖的只有李崇一人。”
“李崇又聪明又正值,莫非天神下凡?”陶然听罢由衷地赞赏李崇,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祖师的形象来。
他跟祖师虽然接触得不多,但祖师的名声整个九重天都传遍了,除了名的正直,正直到近乎无情,若是祖师也必定会这么做的。
“所以啊,为官当如李崇一般,才华可以慢慢学,心定要摆正才能不行差踏错,你这次若得高中也是有机会见见李大人的。”方修竹觉得该就此打住了,陶然看起来不是心术不正之人,倒是自己枉做小人了。
次日便进了奉陵,陶然要去寻贾习文,方修竹虽然没说他是来奉陵做什么的,但看起来并不是无事游山玩水的闲人,各有各路要走,不得不分道扬镳了。
陶然恭恭敬敬地给方修竹行了个读书人的拱手礼拜别,方修竹也还了一礼,从一名仆从手中拿过一个包裹递给陶然:“从考完到放榜得要一二十日,你的行李都丢在水里了,这些时日怕是不好过,相识一场我也没有别的东西相赠,就送你一件换洗的衣服吧。”
虽然只相识一两日,临近分别陶然心中却生出了不舍之情,可见红尘因果不可沾染,一面之缘都能生出万般情绪。
想到茫茫人海就此一别便再也不能相见,心中酸涩不是个滋味,方修竹临别赠衣,陶然心中欢喜了一下,至少还有个念想。
还没等陶然伸手去接,阿青就阻拦下了:“少爷,这是件新衣送不得,这是你出远门老夫人熬了三个晚上给你赶制出来的,哪能送给旁人。”
陶然一听自然也不好意思伸手了,凡人都重亲情孝道,于情于理都不该拿这件衣服了,怕方修竹为难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在奉陵不成?”
方修竹也没有勉强,他最熟知读书人那清高的心性,无故断不能受人恩惠的,便收回了包裹,轻轻拍了拍陶然的衣襟:“那你自己多保重,考完了别忙着回去,我请你喝酒。”
原以为这一别或许来生也不能再见了,谁料还有一顿酒的缘分,陶然眼睛亮了一瞬,又暗了一瞬:“那万一我没考上呢?”
“我只说等你考完了请你喝酒,又不是说你考中了才请你喝酒。当然,你若能金榜题名我天天请你喝酒。”方修竹一笑。
陶然一时间乐得喜不自胜,恨不得这场科考早日结束,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科考学子,说不定真的就金榜题名了。
“用功温书吧。”方修竹留下这句话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直到方修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陶然还站在原地痴痴地看,镜灵现出形来用手在陶然面前晃了晃:“舍不得?”
“嗯,舍不得。”陶然喃喃道,说完才发现是镜灵在问话,连忙说道:“管吃管住的金主走了当然舍不得,今后要风餐露宿了。”
“你还怕风餐露宿?十里峰上既无片瓦遮头也无粒米果腹,你不也过得好好儿的。”镜灵嘲笑道。
“那怎么能一样,十里峰上是苦修,来人间是享乐。”
“人间五味杂陈,有苦有乐,怎见得来人间都是享乐的?
陶然才不想跟镜灵讨论人间的苦乐,只意犹未尽地摸了摸方才方修竹拍过的地方,感觉有些不对,伸手往衣襟里一掏,竟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