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陶然又絮絮叨叨地嘱咐墨书早点睡觉,门只需掩上,不必上锁,等自己半夜回来见不用起身开门了,随后才上了轿子,消失中夜色里。
岑折柳的宴席并没有开在繁华地段的酒楼会馆里,反而是他的一处私宅,说起来,陶然还是第一次来他的私宅。
岑折柳平日里对他礼貌客气却没有分毫亲切,此时倒像是他的至交好友一般,亲自出门迎接,携手进屋嘘寒问暖,从前万九郎都不曾对他如此热情过,倒叫陶然不自在起来。
岑折柳的房舍花园很大,岑折柳又缓步走着,直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会客花厅,这期间岑折柳跟他说了许多的待客之礼,又叙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旧情,反倒是陶然从前在脑中预演了许多遍的话全都说不出口。
花厅里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有已是年过半百,眉眼深邃教人捉摸不透,陶然知道这便是岑折柳说的贵人了,不可随旁人唤大人,要唤老爷。
岑折柳笑盈盈地对郑老爷道:“老爷,这孩子就说我跟您说的陶然陶公子,您看可入得了您老的眼,有没有福气在您手中讨教一二?”
郑老爷上上下下地大量了陶然一番,这空当,岑折柳又对陶然道:“这就是郑老爷,我的贵人,我有今日这番成就全靠郑老爷的提点,你若是合郑老爷的眼缘也得他提点一二,那可是受用一辈子的福气啊。”
说罢推了推陶然,陶然傻愣愣地按岑折柳路上所授之意给郑老爷行了礼。
郑老爷抬眼看他,岑折柳本是长相清俊气质出众之人,又打扮得灿烂醒目,站在陶然身边竟逊色几分,陶然这一段风姿郑老爷很是满意,口气也和缓了三分:“果然英雄身边是英雄,折柳,你这个美人身边也尽是美人啊,把你比下去了。”
若是往昔听得这句话必定是心中危机顿起,此时听了这话顿时放下心来,知道郑老爷算是看中陶然了。
他才二十一二的年纪,于伶人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他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了,死在十多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大街上,被雪盖得没了踪迹。
岑班主救活的那个是台上的戏子,这个世界变成了戏台,他不论何时何地都在唱戏,用自己的容颜换一切。
直到再遇见了陆瑶瑶,他仿佛又活过来了,他想起来了,陆瑶瑶在风雪里给过他两个馒头把他救活了,他也终于想走下戏台,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当他被意外戳破和陆瑶瑶的私情之时,并不加以掩饰,反而志得意满地奉上千金之礼,以为能换得佳人回,谁料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陆夫子不为金银所动,却到底是一个教书为生的腐儒,空有一身傲骨,没有权势撑腰,在岑折柳相好的人中随意找一个,都能用强权压着陆瑶瑶嫁给他为妻。
可他到底是中意陆瑶瑶的,他不能用这样的手段伤了陆瑶瑶的心,陆瑶瑶是他在这世上最大的念想
他上门了一次又一次,既纠缠不休,又诚意满满,陆夫子退了一步,说:“要把瑶瑶嫁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决不能入了贱籍,若真有诚意先脱了贱籍做了良民再说。”
若是寻常戏子、乐工之流给够了赎身的银子也就罢了,可岑折柳不仅是贵人的解语花,更是一棵摇钱树,给多少银子才舍得放?
岑折柳家财丰厚,可他愿意散尽金银换个自由身,他知道贫苦的日子是个什么滋味,若能和陆瑶瑶在一起,再尝一遍又何妨。
平日里对他千依百顺、要一奉十的贵人却说什么也不肯松口,只道:“钱帛固然可贵,可老爷我也不缺这点黄白之物,这个世上再无似你岑折柳这般称心之人,多少钱帛也不换。
钱帛不可换?那比自己更称心之人可换吗?岑折柳不用想脑子里就冒出了陶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往昔遇见长相周正,又无人庇护之人,多也会施以小恩惠拉拢,需要的时候将他们当做礼物送出去。
当初留下陶然镜灵二人也是出于这样的私心,镜灵一派心思深沉的模样,一看就不好拿捏,陶然一片赤诚之心,心思简单,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只是陶然天人之姿太过惹眼,故不敢轻易让他在贵人前露脸,以免夺了自己的风头,而今正是好时机。
此时,看着陶然的郑老爷眉眼威压之气都收敛了三分,故作和善道:“陶然小公子好身段好模样,可也会唱戏?”
“不会,我比不上岑先生,什么都不会。”陶然眼底清澈干净,说起话来便是一副单纯懵懂的姿态。
岑折柳很是满意,笑说:“陶然与我是挚友,郑老爷若是入得了眼,便直唤他名字就是了。”
郑老爷此刻已然听不见岑折柳在说什么了,只对陶然道:“哦?当真什么都不会?那你平日里喜欢什么?”
“喜欢喝酒。”陶然老老实实回答。
“喜欢喝酒好呀,老爷我也喜欢喝酒,可惜折柳全凭一副嗓子过活,滴酒不沾,从未与我把酒言欢过,你正好弥补了这一大缺憾。”郑老爷笑道:“还不上席,我要与陶然小公子喝个痛快。”
岑折柳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这一声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