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几句唱词一出戏便落幕了,四周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
一楼散座的宾客纷纷往台上抛碎银、铜钱,更有那年轻的少年人看道动情处将荷包、坠子往中意的角儿身上抛。
二楼雅间则是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陈员外赏岑折柳先生珍珠手钏一对”。
“李公子赏岑折柳先生纹银百两”。
“关老夫人赏岑折柳先生云锦八匹”。
……
岑折柳俯身向四方看客致礼道谢。
陶然看了看手中的桃木簪,突然来了灵感。
扬手将簪子一抛,稳稳地落在了岑折柳高堆的云鬓上,夹在他明晃晃的金银珠玉的头面上显得不伦不类。
大约是从未有人从二楼扔东西下来,岑折柳诧异地抬头往陶然的方向看去,正好迎上陶然龇着一口白牙的笑脸。
幕后的乐府台主事儿的也看到了,唯恐乱了岑折柳的妆发,连忙亲自上前把那枚煞风景的簪子拔了下来。
又对杂役说:“什么人在捣乱,快撵了出去。”
夜已深,看客都散场了,伶人们也都卸了妆,陶然依旧赖着不肯离开,央求着主事儿的要见岑折柳。
主事儿的阅人无数,几句话就套出陶然不是哪家有钱的公子哥,也不是哪家有权的世家子弟。
不过是看在他一张俊脸的份上没有让人给他撵出去。
但此刻也很不耐烦了:“我说这位公子,想见岑折柳的人多了去了,若排队能见着,队都能排到城门外去。
要是岑折柳都一一会见他这一年到头也不用干别的了,就见你们这帮闲人了。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呢?
要我说,你生得这模样跟岑折柳搭戏演个小生倒是般配得很,说不定比岑折柳还红呢,可惜年纪大了,现在学戏也晚了。
你若真喜欢岑折柳,以后就多捧捧场,多给点打赏,别拿这玩意寒碜人。”
说着,那支桃木簪又抛回到陶然怀里了,陶然不死心地还想说什么,恰巧看见墨书从院里路过。
伶人们散了戏还有一顿饭食要吃,他才从灶上下来。
主事儿的眼尖看见了,连忙叫住了他:“去,把这两位公子从小门送出去。”
陶然意欲继续纠缠,又恐叫墨书为难,只得悻悻作罢。
走到背人处,墨书道:“陶公子可是想近看岑折柳?”
“是的,你可有法子?”陶然眼睛一亮。
“岑折柳每次唱完戏,都会等到三更过后看客散尽了才回去,他的车马在东院的侧门候着,现在时间差不多了,陶公子却东院侧门等着,或可一见。”墨书道。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陶然想拿点什么答谢他,可是口袋里干干净净,只得信口道:“多谢,改日请你吃饭。”
迫不及待要去与分别两百年的万九郎相见,陶然一时激动得不知往哪儿走。
“陶公子且跟我来吧。”墨书淡淡道:“陶公子也不必如此心急,岑折柳不随便见人的。若是要登门拜访便要一百两的见面礼,若是要宴请,更是要五百两。若是请他唱堂会,就不光是要钱了,还得有足够的地位。所以陶公子此去也只能在旁边看上一眼。”
陶然听罢咋舌,两百年的时间人间已经变了这么多?
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如今这京城里馄饨多少钱一碗?”
“十文。”墨书不解其意,也老老实实地答了。
“那糯米酒多少钱一坛?”
“街市里寻常的酒一串钱一坛,若再好一些的就没数了。”
陶然寻思着这物价比之两百年前也差不离,怎么跟万九郎做些前世的寻常事就要这番天价了?想想从前自己天天见万九郎,一日三餐地和他一起吃饭,真是赚大发了。
岑折柳正在几个杂役的簇拥下准备登车离去,卸了妆的岑折柳却不是台上的美娇娘模样了,虽也是白净秀气,却实实在在是个男子。
陶然懊恼不已,奈何已经跟岑折柳打过照面了,再变个模样又说不过去了。
“岑家哥哥。”陶然一闪身走到岑折柳身前,这一声甜腻腻的“岑家哥哥”直叫得镜灵起了鸡皮疙瘩。
岑折柳蹙眉看了看眼前人,一身风华恰如三春之花,像是要把自己比下去似的。
“诶诶,你谁呀,平白无故攀起亲来,什么岑家哥哥,这是岑先生。”岑折柳的小厮不满地拽了一下陶然,把他扯远一点。
立马又有杂役扯了扯小厮:“你瞧瞧这公子生得这副模样,说不定还真是岑先生的亲戚呢。”
陶然此刻眼里哪还有旁人,把桃木簪往岑折柳手中塞:“岑家哥哥,你不认得我?
我叫陶然,我一直认得你,也一直喜欢你,我有一件东西一直想送你,你一定要收下。”
岑折柳正是当红青衣,喜欢他的戏迷多了去了,像这种堵门、追车跑的人还真不少见。但岑折柳并不想见到这种能把他比下去的人,对他殷勤奉上的桃木簪更是不想多看一眼。
更因戏子身份多受达官贵人狎昵,因此对这番上前抓手的动作心生反感,但因陶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只得强忍着。
一个杂役上前悄声告诉他,这是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穷小子,岑折柳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抽回了手。
陶然手中一空不禁愣了一下,又见岑折柳粉面含嗔,登时不知所措起来。
岑折柳本想叫人叫人轰走他了事,可陶然和镜灵那两张出挑的俊脸实在让人难以忽视,特别是陶然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脸上便浮起了招牌式的笑意,亲切地说道:“承蒙陶公子的错爱,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公子府上何处?改日登门拜访。”
几句话说得陶然晕头转向,又听得岑折柳问他住哪,一时间哪里编得出谎来。
镜灵看他支支吾吾一副话都不会说的傻样只得上前解围道:“我与表兄来京师投靠亲戚,奈何亲戚早已搬离,无处寻访,现下还没有落脚的地方。”
原来这般妙人居然无家室庇护,岑折柳便吩咐杂役让班主去给他们二人安排住处。
陶然喜不自胜,看着岑折柳的车马渐行渐远,沾沾自喜地对镜灵道:“我就说万家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吧,就是换了个身份也一样很好。”
镜灵冷哼一声:“我看不尽然,这人面相就是个贪财逐利之徒。”
“贪财逐利又怎么了,人世间做什么不要钱,怎么就不能贪财逐利了,神仙还要争香火呢。”陶然忙不迭地为岑折柳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