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乐呵呵地趴在乐府台二楼雅间…旁边的杂物间里,透过小窗看戏台上花红柳绿的一大片。
镜灵看着一屋子的扫帚、水桶,皱着眉头嫌弃道:“都说听戏是人间雅事,就是在这种地方听?”
“谁告诉你我们是来听戏的?”陶然却满不在乎。
台上脂粉浓妆唱得热闹,乌泱泱的一大片戏子,像是为了故意扰乱陶然的判断一般。
两位妆容打扮一模一样的青衣小姐,两个黑脸包公,并一堆一模一样的官差衙役。
五音乱耳、五色乱眼,陶然无法分辨出万九郎,或者说岑折柳是哪一个,只觉得个个都陌生得很。
恰巧方才带他们入内的那人端了一碟瓜子和两盏茶水进来了,可这里是一间放洒扫工具的杂物,连张桌子也没有。
那人只得将一只木桶倒扣过来放置瓜子和茶水。
他歉意道:“岑折柳戏一票难求,来得晚了还真买不着,委屈二位公子在这看,下次我一定给公子占最好的位置。”
陶然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只一心想看岑折柳,才要开口相问,才想起还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这个人。
只好按捺着性子先问:“这位小哥还不知如何称呼你。”
“我叫墨书。”那人道。
墨书?这个名听起来倒也不俗,不像寻常小厮张三、李四的名字,镜灵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位身份跟名字不匹配的旧仙僚。
可陶然哪里还有心管这些,迫不及待地问:“哪个是岑折柳?”
“陶公子居然不认得岑折柳?”墨书一愣,大约没想到这京城里居然还有不识得岑折柳的人。
陶然莫名一阵心慌,像是被质问了,“是呀,居然认不出岑折柳了,他还是昔日的万九郎吗?”
墨书往台上一指:“喏,那个演鲤鱼精的便是了。”
顺着墨书的指向看去,两位妆容扮相一模一样的青衣小姐中,那个身段气韵更甚一筹的便是岑折柳了。
原来岑折柳今生是个女子,那我倒不必费心再化个女相了,陶然喜滋滋地趴在窗边,台下唱道:
你不见两个娇娘两样心,
这其中是非不难分。
欺贫爱富的该受罚,
情深意重的你该同情。
你若乱挥斩妖剑,
岂非是三缸清水六缸混。
今日我纵然剑下把命丧,
我也要痛痛快快地骂你一声,
骂你是不分是非,不辨皂白,枉称青天糊涂包拯。
方才陶然辨不出岑折柳,心中有事,自然是无心听戏,现在盯了岑折柳许久,却从他身上看不出半分昔日万九郎的影子。
心中失望之余,又暗骂自己没有心肝,声声沥血的唱词倒比岑折柳本人更吸引人。
可惜一出好戏看得没头没尾的,陶然不甘心地追问:“这是一出什么戏?”
墨书一直在乐府台当差,自然是了熟于心了:“这是岑折柳的拿手戏《追鱼》。”
“哦?讲的什么故事?”陶然想起上一次看戏还是几百年前万九郎带他进城看是皮影戏。
那时候的他对人间的故事传记一无所知,是万九郎一点一滴地给他讲故事的来龙去脉、典籍缘由。
而现在万九郎在戏台上演戏给万人看,再无人管他看不看得懂了。
墨书听他问起,便答道:“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穷书生去寻自幼定亲的未婚妻牡丹小姐。可这牡丹小姐连同家人都是嫌贫爱富的,又恐落了旁人的口舌,将书生冷落在偏院里,命他考中功名后再成亲。
书生寄人篱下郁郁不得志,只能在花园的水塘边自述心事,水中的鲤鱼精听他日日诉说、夜夜苦读。感念他一片情意,便化成牡丹小姐的模样与书生夜会。
书生也感念牡丹小姐的真心,便与鲤鱼精化出的假牡丹小姐定居别处。却不想被老爷抓了正着,这两位牡丹小姐同时出现,真假难分。
老爷只好请包公来断案,方才那段唱词打动了包公,不再过问此事。老爷便请张天师调动天兵天将来捉拿鲤鱼精,鲤鱼精为了不连累书生,只得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书生知道真相后依然不离不弃,可二人哪里敌得过来势汹汹的天兵天将。危难之际,大慈大悲的观音来渡鲤鱼精去南海修炼成仙,鲤鱼精却誓死忠贞与书生的情意,拔掉身上的三片金鳞转为凡人与书生长相守。”
“好糊涂的鲤鱼精。”陶然跌足道。
“可不是,好糊涂的鲤鱼精,多少鱼儿成了那盘中餐,她能修出灵性来。
多少修出灵性的鱼儿终是越不过那道龙门,多少越过龙门的鲤鱼也得不到观音的提点。
她明明可以一步登天,偏偏要自甘堕落,为了一介凡夫自毁前程。”镜灵侧目看着陶然说道。
这话似在评眼下的这出戏,套在陶然身上也再合适不过了,陶然显然也品出这意思了,无以言对。
有些尴尬地问墨书:“你说呢?”
墨书想了想道:“修行本是为了明其志,这鲤鱼精心中之志若是为了得道成仙,那此举便是糊涂。
若她心中之志就是为了体会红尘情,那此举便算不忘初心。”
“你竟比我…”陶然想说“你竟比我这个神仙还有觉悟”。
话未曾说完便被镜灵截住了:“说得好,可曾念过书?”
墨书摇头:“不曾念过正经书,只读过几本戏文。”
镜灵亦赞许地点点头,生于红尘污浊地,隔着阴阳迷魂阵还有这等灵性,不愧是昔日旧仙僚。
他有悟性,若没有非常的执念与罪过,倒是能点化他出红尘,可惜眼下镜灵自身难保。
再看看陶然,他又若有所思地趴在窗边看着岑折柳,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怕更指望不上他,可惜这落入凡尘的旧仙僚所遇非人。
“九死一生非梦境,相依相偎亲又亲。莺歌燕舞花似锦,春回大地迎嘉宾。世人莫笑鲤鱼痴,最甜最美是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