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丝如旧,青袍琴师容仪恬淡,续着方才的尾音,潺潺乐律于指尖倾泻,仿佛月光拨开层雾,濯涤着残存的血腥之气。
次日,天边泛白。尚存残月缀空,星斗寥寥,启昌县仍笼罩在朦胧睡意当中。
轮值的差役打着呵欠,捏捶因通宵打牌,感到格外酸痛的腰背。他拖着困乏的沉步,推开县衙正门左右的四扇侧门,却被吓得握紧佩刀。
当差这么多年,他头回看到如此投案的:石狮子上,一左一右捆着高矮两汉。他们的双手交背在后,臂弯当中横穿一根长杆,骑坐在石狮子上,口中塞住抹布,往日种种劣迹逐一记录在手札中,别在抹额之后。
促成此景的几位热心民众,早已重新折返回黑店,继续探索。
女店主的卧房,是二楼最里面的那间。
因着宛娘仓皇逃离,一切陈设仍维持着原来的样貌。
金纱半垂,珠帘熠熠。
花罩层叠,宝器繁复。
室内每寸无不是进行了细致的布置,可见宛娘对这里花足了心思,把它当作寝宫一般对待。
这里也是店内最明亮的地方,落地灯、挂灯、桌灯一应俱全,替它的拥有者,拼尽全力地驱散噬魂的黑暗。
跟着无颜,见惯珍宝的念念也眼花缭乱:“这牡丹造景,竟与主人献宝的相差无异,奴婢之前听管家爷说,要十万金一盆。”
容非嗤之以鼻道:“呵!还挺会享受的。那毒妇要做多少桩杀人越货的勾当,才会填饱她的胃口。不知有多少姑娘,叫她给……”
容非神色哀然,似乎是想到了谁。自知说多了话,不想叫旁人发现异样,当即收声不再言语。
“先别说这些了。要是等宛娘带人杀回来,咱们可要惹上大麻烦。”
像宛娘这等视财如命之人,定会将家财捏在手里才踏实。秦昭楚专注于寻找暗格线索的紧迫,并未多加留意容非神情中的古怪。
碧纱橱紧闭,封挡闺房当中最私密的区域,隐隐透出其后的装潢。
秦昭楚敞开中扇,提议道:“先去里间搜吧,看看有无异样。”
容非负责妆台附近,念念分到床榻位置,秦昭楚则在博古架上翻找。
念念单膝跪在床沿,一面摸探,一面用指节轻叩可疑角落,忽而惊喜道:“小姐,床板下好像有东西!”
秦昭楚暂且放下手里的转心瓶,呼唤同样翻找的容非:“咱们先一块儿搭把手吧。”
容非搁放首饰盒,活动指腕,将秦昭楚与念念拦在身后:“两位姑且往后退一退,我来就好。”
容非一把掀翻枕褥与盖顶的木板,瓷枕砸碎在地,里头填芯的金铤滚落,轱辘到一旁,发出一串闷响。
床板下,是一层摞放整齐的银锭。
“好一个枕金睡银!”
容非冷哼着,从腰间抽出银刃。卷剑如鞭,纵之铿然。破空飒飒,好似游蛇鳞甲刮石般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随手挽出剑花,从木板缝隙挑落上层铺底的金银,最底部垫着几口大尺寸皮箱。容非顺道儿将挂锁劈落,与念念一同揭开箱盖。
念念樱口呆张,指着那几箱物件,惊呼道:“小姐,您快看!”
只见箱内垒满女子各式的饰物,光泽格外刺眼。不出意外,这些尽数都是惨遭宛娘荼毒女子的随身之物。
这间卧房,就是宛娘的藏宝库。最昂贵、最珍爱的那些,摆在明面上触手可及的地方,随时赏玩。
而这些,弃之可惜的庸常货色,只配垫在榻下,难见天光。
离主之饰,哭喊无声。
数量庞大,触目惊心。
容非从大箱上层的边缘,拾起一枚水滴形状的琥珀项坠,怔怔地发神。
这枚项链,正是桑姜临行前,容非亲自替她戴在颈上的。
桑姜曾说过,琥珀像她的眸色,容非寻觅许久,才找到这世间,与之相配独、一无二的这块。
“容非?”
不知这是秦昭楚的第几声轻唤,终于传入容非耳畔。她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悲色转瞬间被脏腑灼烧般的愤怒取代。
“我要杀了她!”
容非提起长剑,攥着掌心的吊坠,作势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向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