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办公桌前,不疾不徐地将纸杯里的温水一点点倒入苏职手中的杯子里,而后者明显能够感觉到杯壁在手心的轻微震动。
等苏职手里的那杯水差不多快装满时,季俞笙的手指缓缓捏住杯沿,将其从她虚握的掌心抽了出来,随后轻轻放到了办公桌的边缘。
他的动作极稳,看似随意,但全程没有洒落半滴水。
苏职的目光顺着季俞笙的动作停在某处,抬眸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静静等待着他的后续。
“其实疾病就像是一只隐形的手。”
季俞笙半倚在办公桌前,抬起一只手放在杯子后面,边说话边慢慢推动着杯子往桌沿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对健康产生威胁。”
话音刚落,那只盛满水的杯子像是忽然到达了平衡的临界点,刹那间往地面落去。
苏职的心瞬间绷紧。
但下一刻,季俞笙眼疾手快地用另只手将其稳稳接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洒了点水在地面上。
“每一次的发病,其实都是身体发出的警告。”季俞笙慢条斯理地将纸杯放回桌边:“抢救和手术,其实就是帮你们将健康重新拉回到正轨上。”
他半敛着眸子,示意苏职看向地面上洇出的一片深色水渍:“但身体的元气还是会在所难免地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苏职盯着地板看了几秒,而后收回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季俞笙那张清冷凛然的脸上。
还有他鼻尖的那颗,极小的黑痣上。
“而我们医生需要做的——”
说到这里,季俞笙握住自己的手腕缓缓移开,又将纸杯往桌子里推了推,掀眸再度对上苏职的眼睛:“就是将背后这只作祟的大手彻底拿开。”
他的声音平静,却有力。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苏职睫毛微动,没再回避彼此相撞的视线。
凭季俞笙的语言组织能力,他明明可以用两句话简明交代完她的病情。
就如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不掺杂任何的个人感情,沉着冷静得像座不近人情的冰山。
可他刚刚说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和她有关,但放在任何生了病的人身上,似乎都适用。
从你到你们……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主语。
苏职想,或许逃避的不止她一个人。
她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轻轻靠进椅背里,深吸一口气,忽然扬起嘴角,眼睛亮晶晶地说:“季医生,你好厉害啊!”
看着她的反应,季俞笙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他垂首勾了勾唇,还没等这笑意抵达眼底,耳边倏然再度闯入女孩子明亮的音色。
相较于方才,她的语速明显快了些许。
也正因如此,季俞笙下意识地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抬了抬眉,撞进苏职轻颤的瞳孔里,低声问:“你说什么?”
两人定定地望着对方。
这一瞬,空气仿若凝固了般。
“没什么。”两秒后,苏职率先挪开眼睛,强作镇定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扯了扯唇说:“我有点困了,就先回病房睡觉了。
季俞笙跟着站起身:“苏职……”
“今天周五,你不是还要去爷爷奶奶家吗?”苏职顿住脚步,回头及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浅笑道:“你快换身衣服下班吧,待会儿晚了不好开车。”
看出她眼中的回避,季俞笙薄唇轻启:“那我送你回病房。”
“……好。”苏职点点下巴。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碰见从走廊不远处走来的聂秋。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笑着朝这边挥了挥手。
苏职看着女人脸上温婉得体的笑容,垂了垂眼睫,微微掩盖住眸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季俞笙同聂秋隔空打完招呼,正要转身去牵苏职的手。
谁知下一秒,肩背处轻轻搭上两只手,还没等他回过神,背后的那股力量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慢慢将他向前推了出去。
季俞笙平时有运动健身的习惯,这点力道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但他反应不及,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方趔趄了几步。
与此同时,聂秋刚好走到面前。
距离霎时被拉进,两人差点相碰在一起。
见状,聂秋显然也有点儿错愕。
季俞笙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回头望了过去,但身后哪里还能看见苏职的人影。
聂秋适时出声提醒:“人跑了。”
“刚刚抱歉。”季俞笙深吸一口气,声音淡沉。
聂秋见情况不对,试探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季俞笙眸色深敛,闻言稍稍一默,慢慢地说道:“可能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她生气了。”
“那你还不快去哄哄人家!”聂秋笑了笑说:“女孩子嘛,更何况最近讨论手术的事情,她压力肯定很大,你多开导开导她。”
季俞笙淡淡应了声“嗯”,单方面迅速结束了对话,尔后疾步朝苏职的病房跑去。
看着面前紧闭的病房门,季俞笙稍稍缓了口气,抬手轻敲了敲门,见里面没动静,转而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苏职正坐在靠窗那侧的病床边,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俞笙缓缓走到她面前,看见那双平时明亮而狡黠的圆眼,此刻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着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他单膝半蹲下身,伸出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下来:“小气鬼今天怎么那么大方?”
听到这话,苏职缓慢地抬起眼睛,撞入季俞笙那双如清潭般的黑眸,吸了吸鼻子,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说出了方才在办公室里囫囵吞枣的那句话——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