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的状态,显然是其主人还经常拿出来充电使用。
既然还在使用,里面肯定保存着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么想着,苏职已经将那部手机拿在了手上。
手机除了屏幕和机身的表面有几道明显的裂痕,其他地方都看不出太大的毛病,并不影响使用。
和笔记本一样。
被使用者保存得很好。
放眼看去,手机紧凑的十二个按键上,只有启动键和确定键因被频繁使用,显得有些反光。
上面的图案已经看不太清晰。
苏职刚上高中那会儿,智能手机便开始被普及推广,因而对诺基亚这种老牌手机,她拿在手里属实有些生疏。
她摸索着挨个点开里面的程序和功能,仔细地默默看了起来。
不过大多页面都显示着“空白”。
通讯录里也只有零星的几个号码,从简单的联系人备注来看,应该都是工作上的熟识。
随着被打开的程序越来越多,苏职的心也跟着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退出空白的“照片栏”,按开最后一个“视频”选项,竟意外发现里面还保存着一个旧视频,日期是2010年的六月份。
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手机的像素很模糊,看起来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雾。
视频开头就是一个长达十秒左右的长镜头,画面中的场景有些熟悉,苏职略一思忖,很快便记起这是高中学校食堂的某个窗口。
似乎正值中午饭点,食堂里挤满了人来人往的学生。
背景声音一片嘈杂。
苏职点开看了片刻,画面依旧定格在窗口的招牌上,连角度都没怎么变化。
正当她以为会再度无功而返时,一道更为熟悉的嗓音直直地闯入了镜头,说话的内容更是让苏职落在退出键上方的手指霎时顿住。
“——苏职!”
是高中时期许佳禾响亮尖细的少女音色。
话音刚落,还没等苏职反应过来,视频里的画面登时天翻地转,伴随着一声突兀的脆响,像是被人不小心撞到后落地的动静。
屏幕外是许佳禾吸气的惊呼声。
随后手机似乎被人从地上拿了起来,下一秒,苏职猝不及防地同屏幕另一端十六岁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但也仅有一瞬。
随之入镜的。
还有许佳禾探过来的上半张脸,以及手机主人身上的深色围裙。
记忆慢慢重叠。
或许是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涯里,一点点波澜都能让人记忆深刻。
此刻,苏职像是穿过面前这道冰冷坚硬的手机屏幕,恍惚瞬间回到了当时。
她弯下身,轻轻将手机从地面上捡了起来,归还给面前的女人,嗓音里多了一丝从容不迫:“阿姨,您快检查一下手机有没有摔坏。”
旁边是许佳禾略含歉意的附和:“是啊是啊,您快检查一下,摔坏了我们会赔的。”
“对不起啊,阿姨。”
女人怔愣一瞬,而后慢慢伸出手,从苏职的手里接过手机后,象征性地检查了两下便攥在掌心,声音平和道:“没事,你们快去吃饭吧。”
屏幕也随着她的动作变得一片漆黑。
只剩下声音。
许佳禾再次礼貌地道了声歉,才拉着她往其他窗口走去。
两人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欸,刚才我们聊到哪儿了?”
许佳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语气难掩激动:“哦,对。听说咱们学校04年的时候,就有个16岁保送H大临床医学的学长呢。”
苏职配合地感叹完对方的优秀,随即话茬一转,笑着提醒:“你还是操心操心下次月考吧,你要是数学再不及格,许叔叔就会把你的零用钱减半了。”
许佳禾听完哀嚎一声,和她打闹。
说话间,手机被人缓缓翻转过来,镜头里再度出现她们的身影,带着轻微的晃动。
直至两人打闹的背影没入拥挤的人群,视频才迎来尾声。
仓促地停在了最后一个镜头上。
——人头攒动。
苏职克制着指尖的轻颤,重新按下播放键,一遍遍地回放着这段时长仅有两分多钟的视频。
半晌后,苏职专注地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暂停着的画面。
画面里是女人一闪而过的面庞。
那是三十八岁的李秋雨。
她应该见过的,可又好像从未见过。
不知过了多久,电量不足的手机屏幕闪顿一秒后,猝然黑屏关机。
因这动静,苏职才总算有了点反应。
她慢慢回过神,抬手要去箱子里寻找充电器,却在起身的瞬间,无意中将身前的还未来得及合上的日记本掀到了地上。
看着地板上四散落开的东西,苏职怔愣了一瞬。
她放下手机,慢慢蹲下身将那本日记连同里面掉落的部分尽数捡了起来。
那些东西被夹在日记本后面的封皮里,难怪她一直没发现。
苏职的目光定了定,就近伸手拿起其中一张折叠的报纸,刚打开一面,就发现折页里夹着一张白纸和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
白色纸片像是被人随手从哪里撕下来的,边缘带着深浅不一的锯齿,还有些泛黄。
上面写的似乎两个名字。
——陆礼和陆黎。
想到女人日记里多次提及的抱歉,苏职猜想这应该就那位未曾谋面的父亲留给她的名字。
因为不知道她是男是女,便各自取了个名字备着。
苏职盯着那四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钢笔字看了一会儿,随后拿起了和它放在一起的、还未封胶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脸庞青涩的年轻男女,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左右。
女生穿着一件款式经典大方的及踝旗袍,头发盘在耳后,身形纤细匀称,笑得温婉恬静。
望着那几分似曾相识的眉眼,苏职早已猜到对方是谁。
视线稍转,照片上的男生同样展露着笑颜。
一身白衬衫搭配黑西裤的少年装扮,黑发蓬松,五官硬朗,笑起来又多了些文气。
两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仿佛溢着光。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处红墙绿瓦。
女生腼腆地双手交握在身前,男生大大方方地挽着女生的肩膀,头不自觉地偏向女生那边,两人弯唇笑着,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喜悦和幸福。
苏职眉心微动,指尖忍不住轻轻抚过照片上依靠在一起的两人。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二十几岁的李秋雨,和二十几岁的陆文舟。
连名字都那样地登对。
照片虽是黑白色调,但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黄雾。
……就好像褪色了一样。
苏职将照片和纸片放好,拿过一旁的报纸继续展开。
报纸刊印的年份是一九九四年,上面除了登记着一些新闻轶事,就还剩一则维护边防牺牲的烈士表彰名单。
苏职低垂着眼,目光缓缓扫过那列整齐的序号,很快便从中找到了“陆文舟”的名字。
陆文舟,男,23岁。
现授予“卫国英雄”的荣誉称号,追记一等功。
……
明明只有短短一行字。
可苏职读起来却显得异常艰难,几度停顿。像是有一种莫名的情感在牵扯着她的心脏,鼻子没来由地泛起酸涩。
原来上一刻在照片里那样鲜活的人,眨眼间,就化为了报纸上毫无温度的一行黑体字。
时隔二十二年的她尚且如此。
难以想象,当时买下这份报纸,亲眼目睹爱人的姓名出现在上面的“她”,该有多么的难过和无助……
静默片刻,苏职轻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将报纸叠好放置在一边,重新看向那本散开的日记。
除了刚才掉落的那些东西,还有一张黄色的信封夹在最后一页的皮层里,因她刚才莽撞的动作,此刻半掉不掉地露出大半真容。
苏职呼吸屏住,迟缓地将信封抽出,发现上面没有标注署名和地址。
干干净净的。
更像是一封还未来得及寄出的信件。
尽管信封上没有任何信息,可苏职的潜意识直觉这封信的最后归属。
——就是她。
她静静捏着那张黄色信封,凝视良久后,慢慢伸手抽出了里面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