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姑娘怎么不跟着一起磕,都是板上钉钉的媳妇了,这会跟着一起,也能让老人在天有个照应。”
“我听老李说欢欢忙着工作啊,就先回去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也没办法嘛。”
“唉,大城市也不是好混的,孩子们也辛苦。”
……
梁树听着旁边的人低声三两交谈,看着贺山孤零零地被一大圈人围着,独自朝着方英的方向磕头,心里酸胀胀的。
他心底觉着梁天尧懦弱,但自己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这个时候梁树就想和贺山整整齐齐地跪一起,管他什么别人的眼光,什么狗屁名声。
但又不能不管。
人活世上,哪有什么随心所欲的。他和贺山在一起的时候早就考虑过这些。
但自己当时在城市里,学校里,周围人都忙着管自己的事儿,哪有闲心掺和别人。再说,大家的包容度都挺高,别霍霍到自己身上就成。
总以为对着别人的偏见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生过好自己日子就行。没想着这会被黑压压人群围住,才回过神来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他看着贺山的脊背,弯下去再直起来,突然有点理解唐塘的处境,连带着先前对他的那点怨也变得没滋没味的。
贺山放了灵牌,回身找梁树。两人蹲一起,往火堆里烧了好几大捆纸钱,房子,车子,衣服,能想到的都烧了。
火光映进贺山眸子里,他胃里又开始翻滚,眼睛里除了火光就看见梁树那双手,拿着纸钱,一下一下往火堆里扔。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手顿了一下,像是要过来拍拍他的胳膊,停在半道上又收回去了。
把方英送上了山,李玉林帮着贺山张罗着办了白事酒席,吃过了大家就四散。地上一摊饭后的垃圾,没吃完的菜和没喝完的酒被大家分着拎回了屋。
等着乡厨收拾了一地狼藉,两人没待多久,就准备打车去机场。
李玉林把人送到村口,拉着贺山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话,无非是些“好好工作,有空多回来看看”、“早点考虑自己的事情”之类的,贺山点点头,盯着李玉林一张一翕的嘴唇,有点儿听不明白她说了什么。
李玉林说着说着就抹两下眼睛,指腹在脸上刮来刮去,另一只手抓着贺山手腕,茧磨得他手腕发疼。
“好孩子,你也是苦,去大城市里好好过日子,不然我这心里也老是想着。你妈妈会保佑你的。”李玉林眼睛跟进沙子似的眯起,用力眨了两下,又拍了拍贺山的手背。
直到他俩坐上车开出去了一段距离,贺山回头看,还能看着李玉林站在路口那。
他离开家乡的时候总有人站他背后沉默地注视着他,像看着被风卷走的灰尘,飘的就没了,看不到下一次再回来的日子。
贺山下意识像要抓住什么,梁树把手送过去,手心贴一起,被风吹得发冷的手心回了暖。梁树捏捏他的虎口:“累了靠会,到了我叫你。”
贺山点点头,觉着自己确实累了。
下了飞机走街上,梁树觉着有种挺大的割裂感。
上一秒还恹恹地在潮湿阴冷的小道上,跟村里的人道别,下一秒就到了城市大街上,所有看得见的摸得着的都写着三个字——过年了。
街上红灯笼挂着,金色的彩灯亮着,店门口贴窗花对联,透明防风帘里面是温暖的黄色灯光。这个点街上还有人走着,过会街上人就少了。
不过想来也是,大冷天的,谁乐意顶着这风在外面瞎逛。北方没什么夜生活,梁树心里挺明白这点。
不过年味倒是挺浓,该有的装饰和氛围一个不落,音乐也有,人们走街上也是有说有笑的。尤其是鲜奶店外排着的人,边聊边等,没管风往嘴里灌会着凉这事。
梁树把脸埋围巾里,转头看贺山,他也跟梁树一个动作。
两人的手紧紧牵一起,放进了贺山兜里。
这是这么多天来两人第一次认真地完整地心无旁骛地牵手,梁树吸了吸鼻子朝贺山兜的方向看,长舒了一口气,觉着心里熨帖了些。
这么想着,他又看了眼贺山,后者跟他对上眼神。
“贺山。”梁树叫他的名字。
贺山挑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就叫你一声。”梁树低头又把脸埋围巾里,耳朵被冷风吹得发红。
“哎哟。”右边摊位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支起来的小摊三两下垮了。
两人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贺山回头瞄了一眼,松了梁树的手,说:“我去一下。”
梁树回头看,摊位上摆的是一些小孩的玩具。之前忙着赶路没看清原本是什么样的,估摸着摊子本来就支得不高,这会倒了,东西只是乱了,没磕裂什么。
摊主上了年纪,穿得又挺厚实,弯腰看着特费劲,得撑着大腿顺着滑到膝盖,一点点弯下去。老花镜被摘下放在屁股后面的凳子上,也不怕忘了之后一屁股坐上去。
贺山蹲在摊位旁边,把滚远的玩具捡起来放回去,路过的人能弯腰的都顺手帮了一把。梁树也跟着帮忙捡了两样。
“哎哟,太不小心了,下回我得注意点儿。”摊主一边向周围人道谢,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腿,语气里无奈又有点不大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