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李玉林跟打哑谜似的一来一回,贺山听得脑子一团浆糊。
挂盐水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治好了的意思,就是得先挂一瓶盐水慢慢恢复着。
贺山老觉着自己这会被人吊悬崖上似的,剪刀就在头顶悬着,偏偏拿刀的人不给个痛快,非得让自己荡来荡去,就乐得看自己抓心挠肝。
梁树凑贺山背后,手搭他背上,上下捋了捋。
贺山觉着喉咙有点发干,努力咽了一口唾沫,瞥见一只皱纹里全是泥的手搭在李玉林肩上,拍了一下又收回去,冲着她的背叫了两声:“玉林,玉林。”
“钱没带够。”
那声音听着为难,贺山转头看见李玉林丈夫王刚站后面,双手有些局促地交叠在身前,手里还攥着自己的身份证和零零碎碎的票子。
整个人浑身上下穿的衣服依稀能看出原来的颜色,衣服看着比黑黢黢的皮肤干净。
王刚看见贺山,愣了一下,想了几秒才从脑子里翻出这号人:“啊——小山回来了,都快认不出了。”
“王叔。”贺山冲着他呆愣地回应。
“我去交钱,你在这待着。”梁树拍拍贺山的肩膀,示意他安心,冲着王刚打了声招呼,两人拐了个弯就不见人影了。
出来的时候找了辆黑救护车。小县城医院,救护车本来就没几辆,更别指望着正经救护车还得管把人送回家的业务。
正经拉客的也没谁愿意接这活,嫌晦气,一听这话都摆摆手表示找别人去。
十多公里,黑救护车谈下来要七百块。司机一脸你要坐就坐不坐拉倒的表情,梁树差点没冲上去骂他抢钱,被贺山攥住手腕,凑他耳朵边上说:“这车就是这样的,要不然没车拉人了。”
贺山交了钱,几个人连带着方英挤在一个车厢里,本来位置就不多,行李箱得立着放,梁树用腿把它箍住,不让它乱窜。
路有点晃,梁树靠着贺山的肩膀,感觉到他整个人发冷。
对面坐着两人,角落里蹲着一个护士,担架上还躺着一个人。输液袋随着车晃动的频率前后左右也跟着动。
贺山用手去碰方英的脸,不知道是冬天冻的还是什么,凉得发慌。他又试探性地朝方英外套里面伸手,温热的。
还有温度,贺山没敢把手放方英鼻息那探探。
挺大个救护车进了村里,有事没事的人都得朝这边望两眼。
车停门口,司机和护士把方英抬进去,放到床上,在衣服上擦擦手就准备走,贺山松了口气,幸亏他们没半途加价。
门口车一开走,住不远的人就凑了过来,踱到方英床前,一边感叹着受罪一边问情况怎么样了。
李玉林站着挡了点别人的目光:“快了。”
快了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贺山哇,好久没回来了,这是你朋友?”
贺山朝着说话那人点点头。
“哎哟,你妈也是受罪,年纪轻轻的,才五十多岁,没享到两天福。”
“还好送回来得快,要不然都没法埋在这。”
贺山不出声。
梁树偷摸着瞄了他一眼。
李玉林说着好话把长吁短叹的几个人送出去,没让他们在屋里待太久。转头一看,王刚还在屋里。李玉林把他也推出去,说着家里鸡还没喂,就这么一会,肥膘都饿没了。
王刚顺着她的话赶紧出门,迈出去前没忘说自己喂了就回来帮忙。
李玉林看着他点点头,等着人没影了,才把门虚虚掩上。
李玉林这才拉了条凳子在屋里坐下,没忘给两人指指背后还有凳子,叹了口气说:“你们知道不,在外面走的人没法葬在村里,就算你拉到村口了也不行。”
贺山和梁树面面相觑。
“小山,你年纪小的时候你妈没跟你说过这些,你现在年纪也小。但是医院里的医生比你懂,他们都知道这档子事,要不然也不会让人挂着个没半点用的盐水回来,就为着能让走外边的人回来。
我看你在医院那样,也确实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爸走得早,你妈也年纪轻轻的,你办事没个帮衬的人,你要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找我。
但是医院里的事情你就别跟外人说了,你王叔也不知道。要不然风言风语的传出去,对你妈不好。走嘛,还是走得清清白白点。”
贺山点点头:“好。”
“小梁,你也是,你也不要说。”李玉林没忘嘱咐梁树。
“啊,好。”梁树赶紧应声。
李玉林留了一个风水大师的电话,让贺山打过去问问最近的日子,翻着电话簿又找到了几个一条龙的电话,一并给了贺山。
“赶紧的收拾起来,我先回家去一趟,收拾点家伙事。待会做两个菜给你们端过来,都这个点了还是得吃点东西,要不然自己都顾不上,哪有力气顾别人。”
李玉林说着就起身,开了门朝外面走,走到一半回头,特郑重地嘱咐他们别马上通知别人,还是得稍微过一小会。
两人头也点得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