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是响板摇晃的声音,咚,咚,咚,亚述人拍打着铃鼓,呜——呜——呜——一个有着下埃及血统的女人卖力吹着长笛,从罗塞达来的红发乐师端坐其间,玉指芊芊,与她的姐妹一起弹奏着竖琴和里拉琴,头上别着莲花的舞者手里抓着叉铃,优雅地旋身舞蹈,环佩叮当,中间一个身着彩衣的侏儒左摇右晃,一瘸一拐,从高台上不小心翻滚了下来,席间宾客顿时哄堂大笑
茜弗斯灌着葡萄酒,没有笑,台上过于繁闹,舞曲喧哗不休,座下宾客席也把酒言欢,热火朝天,唯一的庆幸的就是没有撤下这个——液体的黄金,端在杯中状若鲜血,在特殊的一天内无限供应,不管是谁都可以在今日一醉方休。
“埃及万岁!阿图姆卡农王万岁!”
“法老陛下万岁!”
“拉神永驻!”
“光与热,年轻的太阳啊!”席间的醉鬼们举杯高呼着
午时三刻,殿外一如既往地艳阳高照,收获季就是这样,气温高的的可以把鸡蛋蒸熟,而殿内又弥漫各种尖锐的声音,各式各样的味道,她的肠胃被酒精灌满打了结,面前的食物基本上动都没动,尽管今天的菜品相当丰盛——登基典礼的开胃菜是腌渍鹰嘴豆拌芫荽,抹了胡豆泥的杂蔬饼,接着又上了羊肝面包,肉沫皮塔,炖着鸡肉牛奶的锦葵汤,还有各式各类的动物,烤鸽子用甜杏仁椰枣无花果塞得满满当当,红色酥皮上还淋着蜂蜜
——要不太硬,要不就太甜,她在心里评价着,就算已经在埃及度过了无数个春秋,还是难以忍受这里的饮食,埃及人对蜂蜜情有独钟,几乎每道菜都要使用上,更别说穷奢极欲的王室,几乎每个王族都有着口腔疾病,阿克纳姆深受虫牙烦恼,阿图姆在换牙前也是,十岁的孩子在夜晚总是辗转难眠,抱着肿起的脸颊强忍着眼泪,尽管西蒙耗尽毕生所学调配出减轻牙疼的药剂,不过见效甚微,
“真的要这么干?”
某一次,十岁的孩子在她的建议下用绳索套住病牙,将另外一端系在一匹枣红骏马的脚上时不安地问道,她自信地朝他伸出大拇指,比了个确定的手势,接着打开马厩,用力一拍马屁股,红马引喉长嘶撒腿就跑———男孩惊叫一声,接着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等到被慌张赶来的总管从地上扶起时,小王子仰起脸,满脸血污,一张嘴——蛀牙没了,门牙空空如也,成了缺牙巴。
…而最后,为了保住她的命小王子非常仗义地揽下一切职责,只说是自己临时起意所以找来了侍女,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没逃过一顿鞭刑,外加连扣三个月薪水,被拉进刑室时她还据理力争,
“要杀要剐随意!不要扣我工资啊!!!”据说那天整个皇宫都听得到她的悲鸣
虽说后面又“意外”在家门口捡到一笔巨款,不多不少刚好够三个月的薪水,对于这天降横财,她也不难猜出是谁乐善好施。
思及此处让饱受宴会苦恼的侍女忍不住嘴角上扬,不知在几里开外正殿中的法老陛下现状如何,是否也因为这举国欢庆的一天而兴趣泛泛?抑或在神官的陪伴下重整旗鼓,这是他最重要的一天,他可不能在丧父的悲哀中低沉,未来的世界可不像下梅亨棋,塞尼特棋一样简单明了。
面前不断有人走来走去,有时是底比斯财政长官,穿着上好的卷衣,别着金腰链,有时候是下埃及某个村落的抄写员,身上的罗布外套因为千里迢迢赶来而风尘仆仆,不过绝大多数只是宫内的侍卫侍女,以及一些低级官员或者落没贵族,因为身份原因无法跻身正殿的宴会,不过偏殿丝毫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被这汪洋般的笑声,喧哗声,乐曲声而震聋。
“茜弗斯小姐!与您共饮!”
“愿孔苏祝福您!”
还不断有人向她举杯示意,她笑着回敬,一杯杯价值不菲的甘霖下肚,作为仆从她只能席地而坐,不过却被安排到了相当好的位置,与官员的场地很近,离台上也仅有短短几步,身边左右皆无人落座,而那些慕名而来的大臣正丝毫不遮掩视线,颇为放肆地打量着她,她不难想象他们的心中在想什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异族难民罢了,何足何能成为未来的王后呢?
她的座位底下还堆着十几个首饰盒,财政官还有几个地方的长官送的,打开一看是沙弗来的项链或者天青石做的手排,她也笑纳了,不算太贵重,但是足以聊表心意,阿图姆啊,你可当心点吧,她在心里感慨万千,你的好下属,就连法老的情妇都如此讨好。
…..从河谷节那天开始,皇宫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前嬉戏打闹的侍女同伴会对她避而远之,在背后窃窃私语,路过的侍卫与侍从来回扫视她的全身,眼神暧昧而又八卦,大臣们最有趣,有些恶言相向,不屑一顾,有些则阿谀奉承,百般献媚,神官们平时见不到,不过她不难想象西蒙那老人对她有多痛恨三尺。
….总管倒是还是一如既往,指挥着她干这干那,今天参加宴会前她刚搬完三桶葡萄酒,磨完三罐眼影粉,把橙花精油放进地下室保存,还服饰了几位大臣的女儿洗漱
“既然你今天还是侍女,那么干活就是你的工作!”总管脸色铁青,声音大义凛然,“等以后你不再是侍女了再来谈条件!!”——不禁让她内心暗笑,总管倒是有种,那些大臣倒还不如她。
不久前的河谷节,现在想起来仍旧妙趣横生,令人忍俊不禁。
当日晨光熹微,惠风和畅,埃及的大地都在被啤酒浸淫而昏昏沉沉时,是水泼洒一地的声音将她唤醒的。
睁开眼,习惯性地揉了揉眼框,映入眼前的是富丽堂皇,洁白如象牙的天花板,用碧色的天青石描绘出莲花的纹路,黄金点在花蕊上,熟悉的装潢,熟悉的床榻。身边还沉睡着一个熟悉的人。
对面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经原地宕机,脚下是打翻了的水盆,莲花瓣混着清水泼了一地,沿着塞伊妮运来的粉色花岗岩地板一路流泻。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她起身,习惯性地翻身想去够那个水盆,然而这么一动,身上本就盖的不多的薄被尽数滑落,身旁趴着的王子□□的蜜色肩背一览无遗。
应该是贴身侍女的小姑娘呼吸一滞,接着发出一阵尖锐暴鸣
第一个闻声而来的是总管,在进入房间的第一秒愣在原地,光速红温双手握拳,铆足怒火中气十足的一声“茜弗斯!!!!!!!”顺利吸引了值早班路过的神官
没有为总管的愤怒而哀悼一秒,第二个加入战场的是爱西斯与卡利姆,素来沉稳冷静的两名神官踏进寝宫的第一步差点难以自持
“拉神在上!!!!!”
此番动静不出意外地引来了号称国王之手与第一先知的西蒙维西尔,而正当心存疑惑的老人一边咕哝着“大早上是谁在皇宫如此喧哗?”一边踏入王子的寝宫时,身边的小王子似乎是被外界的喧闹打扰到了睡眠,不满地翻了个身,揉着乱发而翻身坐起,散乱的金链划过赤裸的古铜色胸膛,抬起眼,与已然木僵的西蒙面面相觑。
“….你们?”
….
总之一番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的解释之后,王子阻拦了想要将侍女拖出去扔出底比斯的血怒老人,当着众人面宣布了二人的婚约,王子自封的。
“这就是我为自己寻找的王妃,”王子倒是看起来异常轻松,他的手心温暖炙热,“茜弗斯,王宫的侍女。”
西蒙看起来很不妙,如果不是被卡利姆还有爱西斯扶住估计早已吐血而亡,老人颤抖的指尖先是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爱孙,接着又怨念不以地移向了一脸无辜的她。
而茜弗斯只能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其实王子对饮酒兴致不高这事宫中人尽皆知,如同阿克纳姆法老(如今已是先王)所言,清醒是君王之友,然而未曾想红酒与宴席也是,神官们放任他一人在宴会中沉浮,本意是想让这位理应成家的新王在这个举国欢腾的节日里邂逅佳偶,浅尝辄止,老人这次倒是一手遮天,亲力亲为,河谷节酒神殿中的女眷每一个都是西蒙严选,无一例外的出身高贵,品格高洁….然而当液体的黄金在推杯换盏间渐渐发酵成醉意,意兴阑珊的法老却起身离开这些拨琴娇笑的莺莺燕燕,起身去寻找一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而她只不过是在顺路将喝醉了酒的小王子抬回了寝宫,放在床上,刚想转身离开就被扣住手臂,先是被一脸不满地质问是不是去会见其他情人,后面又是百般撒娇——至少她认为是撒娇,闷闷不语却紧紧握着手不让她抽出,深压的眉头下是已然迷醉的红眸,因为内心的不满而敛起瞳仁。脸颊气鼓鼓的,满是红晕,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有谁能拒绝这样的小王子?就算已经在轮回中索然无味,然而这种堪称稀有模式的王子还是太惹人怜惜了,于是她留了下来,像是一位真正的情人一样对待他。
熟悉的装潢,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情人,他熟悉的吻,捧过脸颊而深入,熟悉的抚摸,古铜色的肌肉微微抽搐,淋上了蜂蜜一般诱人…..他熟悉的喘息,压抑着,几乎有些痛苦地回荡在耳畔….
这样一个旖旎的夜晚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以往成千上万次的记忆再次借尸还魂,伴随着那些情迷的片段涌入脑海的,还有他濒临死亡时那暗淡的绯红瞳孔,欲望戛然而止,于是她松开手,只是安抚着他入睡。
“茜弗斯?”
谁走到了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唤她,她转过头,瞟了一眼来者,哦,荷哈克,她这次记住了他的名字,“是你啊,不去喝酒吗?”
“我不想喝了,再喝就醉了,”这个年轻人有心事,正紧张地看着她,“你介意我坐下吗?”
“当然,来聊聊天?”她笑着,“这个好日子应该一起庆祝的。”
年轻人局促地坐下了,将手肘搭在桌子上,就在那盘已经凝固着蜂蜜与油脂的烤乳鸽旁,她知道他有话要说,“阿图姆卡农万岁。”她朝他轻轻说道,接着举杯示意,一口饮下。
“….法老陛下万岁….”年轻人不安地搓了搓双手,等她将杯盏间酒液尽数吞进,才抬起双眸,眼神躲闪,
“呃….茜弗斯?”
“什么? ”
“河谷节那天…你为什么不来?”
….真是单刀直入,“我那天与王子,不….法老陛下在一起。”
“我知道,宫里已经传遍了….可是…”荷哈克低下头,看起来很是忧伤,“你明明答应我那天与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