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却是早已出了神。这场景她曾见过无数遍。
江凌嫁入东宫的第一年,获得登临勤天门的资格。
江沅兴冲冲的问她,在城楼上看灯,有什么不同。
江凌思索片刻,答道:“城墙下看,只是凡人仰望星河;从上俯瞰,便如星河主宰,掌控一切。”
掌控一切。长姐,你也曾经抱有登临绝顶的梦想,对吗?
变故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人群发出惊呼,顾瑜抬头,只见勤天门的一角,已经燃起了熊熊火光。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刺客!”
人群骚动起来,霎那间,人流滚动,推搡挤压。
顾瑜第一反应就是要抓住妹妹的手,可是几乎只是片刻迟疑,后面涌上的人流,就将她和顾瑛冲散了。一股大力推搡她的肩部,顾瑜站立不稳,踉跄倒地,随后,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右腿袭来。
求生的本能,让顾瑜尝试着站起,但人流就像一股密不透风的墙,牢牢的压在她的身上,一阵剧痛再次袭击了她的左臂,后颈上背上全是冷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刻,顾瑜听到一声马嘶,人群退散,一只有力的手抄住她的腰,将她拽上了马背。
颠簸中,她俯趴在马背上,几乎吐出来,全身剧痛,让她头晕目眩。
模糊的视线中,一只熟悉的马镫摇晃着,踩着的皮靴上有金丝绣成的雄鹰标志,是她曾经见过无数遍的,甚至亲手绣过的纹样。
马蹄声得得,冲出了勤天门重重人群,转过两个街角,才慢慢停了下来。
马上的男人力大无比,轻轻一使劲,就将顾瑜从马背上拽了下来,交给路边等待的一个年轻男子:“阿呈,给她找个大夫。”
说罢,骑马绝尘而去。
顾瑜抬头,只见周云旃笔直的背影,和翻飞的墨色大氅,他的身影像一道闪电,快速的消失在街头。
阿呈上前来,扶起站立不稳的顾瑜,登上路边一辆宝顶马车。
周云旃的马车,过了这么些年,格局依旧没变,右手侧一排是整整齐齐的红木柜,放着常用的物品。
阿呈轻声对马夫吩咐了一句,拉开靠门第二个抽屉,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药品,他取出一只扁圆的青色瓷瓶,递了过来:“姑娘,请先用一粒,可以止痛。”
顾瑜的左手已经完全无法抬起,不知是脱臼还是已经伤到了筋骨,右腿更是引发了旧伤,剧痛难忍。她快快咽下一粒鲜红的荣续丹,软软靠在车壁上。
车轮声粼粼,车角处挂着的小银铃叮当作响。
药力很快发作,顾瑜只觉得伤处麻木,带着丝丝酸痒。她看着沉默寡言的阿呈,轻声道:“多谢大人救我,小女再此先谢过了。过几日,家父定会备上厚礼,上门致谢。”
阿呈颔首:“不敢当姑娘一声谢,小人是周少傅的侍从,您叫我阿呈就好。”
他看起来尚且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面目普通,但眉骨英挺,顾瑜从未见过。
阿呈见她好些了,从一侧镶玳瑁祥云纹的笼龛中取出一只小小食盒,内里端出一小碟果脯和一只矮酒盅:“姑娘肚饿,也可以先垫一垫。”
果脯晶莹透亮,上头撒着薄薄的糖霜,是江沅曾经最喜欢的。
顾瑜忍住心头的酸涩,掂了一只,送到唇边。
马车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小巷子,停在一间小宅前。宅院门上并无牌匾,只悬着两只无花无纹的灯笼。阿呈搀扶着她,一边向内院走去,一边与侍从轻声道:“去唤大夫来,勿要惊动了姑娘。”
这处宅子并不算大,但装饰精巧,廊下种着迎春和山茶,像是有个温柔细心的女主人。顾瑜不由得想起那个关于周云旃外室的传闻,姑娘,就是那位宁姑娘吧?
不过半盏茶功夫,大夫便匆匆前来,把脉看诊后,拱手道:“姑娘腿上有旧伤吧?此次被人踩踏,旧伤发作,似有骨裂,须得好好将养最少两个月。手臂倒是无妨,只是脱臼了而已。”
说罢,已龙飞凤舞写下药房,令药童煎药去了,又命人取来夹板之物,帮她固定伤处。
顾瑜见阿呈站在廊下,与另一位前来的年轻人小声说了几句,才挑帘进来:“姑娘,外头已经封城了,你今日暂时在这里住下,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家。请姑娘无需担忧,刚刚我已遣人去顾家报平安了。”
顾瑜心知今日在勤天门上,定然发生了大事,她作为内宅女子,不方便过问,只得遵从安排,致谢道:“多谢呈小哥,不过我妹妹与我走散了,不知道是否有她的消息?”
阿呈微微点头:“刚报信的人回话,令妹已经安全返家,姑娘无需担忧。”他说着便退了下去,两个丫鬟捧着衣物食盒,进来请安伺候。
隔了十几年,周家的沐浴水中,仍旧会放丁香花和玫瑰花汁子,三角赤金盘龙香炉里,苏合香袅袅散开,让人全身慵懒。丫鬟们手脚麻利,帮顾瑜擦拭身体,又抖开熏了香衾被,伺候她入睡。
不知是身体疼痛,还是熟悉的苏合香,引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顾瑜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无论如何无法入眠。
从头到尾,没有人告诉阿呈她姓顾,那么,他为何对她如此熟悉?
至于勤天门上的刺客,他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