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之,你知道么,百里留音并不是你的好姐夫。我不能生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我楼中丫鬟江芙暗通款曲,生下两个孩子。或许从在姬家出身,我便已如坠地狱。百里留音将我赏给下人以此笼络人心,又或是试他的审讯之法,我不从,他竟在我体内种蛊,你知道么,这个畜牲竟然还说我妹妹年纪小,要用她做蛊罐,我妹妹才十二岁。”
“他竟敢这样对你?!为何不来找我?”
“你大仇未报。”姬月盈说得很轻,说完便看向窗外,一阵风吹来,恰好将她遮面的长纱吹起。
所以石桌上的纸片,就是姬月盈用半条命忍来的么?
“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将他一刀刺死,可百里世家如此庞大,我们姬家一介商贾,在这江湖之中,钱有的时候是买不来命的。可你不一样,尧之,你的身后还有红莲教,他们不敢动你,他们不敢动你……抱歉,真是抱歉。”姬月盈说到最后,下颌已滑落泪水。
鸳鸯蛊分雌雄双生两虫,生离死别两相依,百里留音将雌蛊种到姬月盈体内,若他死了,那姬月盈也活不久。
李尧之喃喃:“那封信是你……”
“你不必自责,我的难处并不是源自你。我们姬家仰仗百里世家指头缝里漏出的财,他们要一个温顺的新妇,我便去了,百里留音要一位雍容华贵的贵夫人撑脸,我便也照做,是我的宿命,我本就不是什么逍遥自在的闯荡儿女。”
“只是一听说你家的恩怨情仇,热血难凉,在这三声阁的几年,日升日落,见你们纵横江湖,常到我这歇脚,居然真的有共同快意恩仇的感觉,才让我再撑了几年。”
方才借着风力,谢霜呈见姬月盈长纱下的脸颊已经出现了不少青紫斑驳的痕迹,虽不合时宜,他却仍拉住怒不可遏的李尧之,晃了晃他的袖子,突然道:“姬姑娘,我可以引出你体内的鸳鸯雌蛊,与这种人共赴黄泉,简直是侮辱。”
李尧之虽习得些医术,可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有谢霜呈一位正儿八经的病人,对巫蛊之术的认知也只是纸上得来,派不上什么用场,闻言他冷静下来,将姬月盈的腕子翻过来看。
可姬月盈摇了摇头。
“就算在九泉之下,老娘也要再捅他两刀,捅得他魂飞魄散。”她畅快地端起茶杯,对饮美酒般与李尧之的茶杯轻轻一碰,又对着谢霜呈抬了抬杯口,也敬他一杯,“太晚了,不过多谢你的好意。”
“我的妹妹小米,前些日子跟着商队南下,如今下落不明,若有她的消息,还请你们替我找到她、保护她。”
姬月盈又望向窗外,忽然满脸憧憬:“阿弟,你们江湖中人若是死了朋友,是怎样说的?”
李尧之忽然松开紧攥的拳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朝她点头承诺道:“定然舍命相护。”
“谢美人,我且也送你一句话,两个合一,便是宝地,”姬月盈俏皮一笑,“日后或许有用,想谢谢我的话就在百里留音的坟头踩两脚吧。”
谢霜呈沉声严肃道:“多谢,我已记下。”
“月盈则亏呀……”
姬月盈哼着歌趴在桌子上,将脑袋埋入臂弯,歌声婉转,声音却越来越小,随后四周陷入一片长久的静默。
蛊毒发作,钻入心脉只是一瞬间。
二人沉默地坐在她的对面,都知她已气绝身亡。方才说的话,全是临终遗言。姬月盈死去的同时,对面的花月楼竟忽然着起火来,整座楼摇摇欲坠,火光中人群慌乱四散而逃。
花灵在这个时候从柱子后走出来,沉默不语地将一个白瓷瓶里的东西倒在姬月盈的身体上。
谢霜呈刚要制止:“花灵姑娘,你做什么!?”
李尧之却拉过他的手,轻声道:“这是化尸水。”
“主子说,就算她尸骨无存也不要和贱男人埋在一起。”
话音刚落,方才尸首的位置,只剩下一摊堆叠的衣物。
二人走出茶楼,街上的人早被这声势浩大的灾难吓得四处奔逃,只有他们二人还往花月楼的方向去。
老远就瞧见有个紫衣女子蹲在墙角边,正拿着一沓纸,扔往火里一张一张的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烧纸钱。
李尧之俯身捡起一张,发现是花月楼里姑娘的卖身契纸。
月灵烧一张便骂一句:
“始乱终弃的贱男人,去死吧。”
“还有你们,死了的就到地府去捅得这老鬼不敢投胎转世,没死的想干嘛就干嘛去吧!”
狂风乱吹,李尧之抬袖掩面,却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滑下,发现那薄薄的东西已滑出外袍,掉在地上,原来他的衣袖中竟一直藏着张纸片。
那纸片上写了一行小子,姬月盈一向爱用文绉绉的字眼,这几个字却写得简洁明了,一看便知写的时候非常着急。
“公羊道明,也是帮凶。”
公羊道明?凌霄峰的掌门?李尧之心下踌躇,两大掌门如此,皇帝如此,这世界上,究竟还有谁能与这桩惨案脱得了干系。
他将纸攥在掌心,用力一捏,纸片便碎成千万点尘埃。
谢霜呈转过身:“怎么了?”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