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邪的识海深处。
浩瀚无垠的意念空间里,两个身影静静对峙。一个是杨小邪的本我意识,另一个,则是散发着亘古寒意的圣白之影。
杨小邪的心绪如同惊涛骇浪。他从不信自己是所谓“气运之子”,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对任何人只信三分。那些看似水到渠成的功法突破,那些逢凶化吉的际遇……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自我”,不过是一缕分身,一道被精心塑造的神识!
“我,不是你!”杨小邪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的经历,他的怀疑,他的挣扎,都是他存在的证明。他不信人,因为世界教会了他警惕;他的力量,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搏杀。他不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圣白的虚影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并非俯视,更像一种复杂的审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慈悯?他没有反驳杨小邪的话,只是微微颔首。
“对。所以,选择权在你。”圣白的声音平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你无法抉择,我可以代劳。压制玖埭,强行抽取她的‘圣世清莲’,易如反掌。”他话锋一转,寒意骤增:“不过,那样做,便意味着‘我’将接管这具身体。你,杨小邪,这个独立的意识,将不复存在。”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山压下。杨小邪感到灵魂都在颤栗。面对这源自本体的绝对力量,任何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个干涩的弧度:“既然是你‘让’我来此,那……多谢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圣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与伪装。那目光让杨小邪无所遁形。“路,指给你了。如何走,在你。”圣白的虚影开始变得模糊,最后的话语如同烙印刻入杨小邪的神魂:“下次若真想见我,只需以神念沉入此处即可。不必再像今日这般,逼我强行现身。”他顿了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信息:“还有,江琉璃……她也不是‘祂’。至少,在她成长到能与‘祂’比肩之前,她永远不是‘祂’。”
前半句杨小邪听懂了,后半句却如迷雾笼罩。【琉璃……难道也和我一样?是某个恐怖存在的分身?】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意志压下。
【管她是谁的分身!现在的她,是江琉璃!现在的我,是杨小邪!我们的路,我们自己走!我们的命,我们自己挣!】
意识回归本体。
杨小邪的目光重新聚焦,对上了龙椅上玖埭那双依旧带着玩味、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与圣白的对话,恐怕瞒不过这位千年老妖的感知。
同时,一个冰冷的念头在他心底盘旋:【我的选择?呵,最终是什么,只有我自己清楚。】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洒落在与“离心阁”主屋遥遥相对的“同心阁”那高高的飞檐之上。一道孤寂的身影斜倚在冰冷的瓦片上,手中拎着一壶烈酒。
王林之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对面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上。窗户后面,是他魂牵梦萦却又咫尺天涯的人。他颓然地仰头,辛辣的酒液疯狂地灌入喉中,试图浇灭心头的灼痛与无力。
酒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他仿佛不知疲倦,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饮酒的动作,仿佛隔着这遥远的距离和紧闭的窗户,就能窥见窗内那抹令他心碎又牵挂的倩影。
时间在月影的移动中悄然流逝。当银盘般的月亮终于沉到树梢之后,约定的时辰已至。
王林之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窗户,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倏然消失。
就在他消失的刹那,对面那扇紧闭的窗户,“吱呀”一声,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推开。
曹容站在窗前,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清冷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王林之刚才独坐的檐角,那里空空如也,只余下冰冷的月光。她静静地看了许久,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夜风里。
她转过身,脸上的脆弱瞬间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果决。对着早已肃立在阴影中、整装待发的几名心腹侍从,她朱唇轻启,声音平静无波:
“时辰到了。出发吧。”
王林之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一座戒备森严的深宅大院之中。这里并非王家主宅,而是一处秘密据点。当他现身时,宽敞的主厅内外早已挤满了人。人人劲装结束,兵刃在手,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压抑与焦躁。
主厅内,一个年轻的身影——王成祖,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幼兽。
“爹!老祖怎么还不来啊?”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这都什么时候了?是不是……是不是老祖他老人家临阵……胆怯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对自家老祖的大不敬,却也透露出深深的绝望。
主座之上,家主王兴耀,王成祖之父,面沉如水,闻言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怒斥道:“放肆!休得胡言乱语!我王氏一族能有今日,全赖老祖开智点化,脱离那毒妇掌控!老祖必有要事耽搁!即便老祖未至,我等也当竭尽全力,完成老祖所托!” 他的声音洪亮,试图稳住人心,但紧握扶手发白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王成祖被父亲一喝,身体一颤,却梗着脖子,带着哭腔道:“爹!没有老祖,我们拿什么跟那女王毒妇斗?连她座下那条走狗国师,我们这里谁是他的对手?难道……难道就让我们王氏,还有下面依附我们的十几个家族,几千口人,就这么冲上去送死吗?” 他环视着厅内一张张或惶恐、或决绝的脸,“那还不如……还不如躺在床上等死!至少……至少能死得舒服点!”
王兴耀的弟弟王兴盛,虽然心中也认同侄子的忧虑,但此时只能看向主座上的兄长,等待他的决断。一时间,厅内百多双眼睛,带着同样的疑问和沉重的压力,聚焦在王兴耀身上。
王兴耀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族人、依附家族的领头人。他看到老人眼中的悲凉,年轻人眼中的恐惧与不甘,战士眼中的决死之意。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嘶哑:
“不等了!时辰已到!我王氏,及诸盟友——”
“走吧!”
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也像定海神针般瞬间稳住了所有躁动的心!
众人霍然循声望去。
只见王林之不知何时已立于主厅中央,一身玄衣,气息渊渟岳峙。他目光如电,缓缓环视全场,在王成祖那瞬间煞白、羞愧难当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王成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林之不再多言,一步踏出,走向大门。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为老祖开道!”王兴耀精神大振,立刻高呼。
“为生路而战!!” 压抑已久的吼声如同山洪爆发,从深宅中冲天而起!
王林之为首,王兴耀、王兴盛、王成祖等核心紧随其后,再后面是王氏的精锐子弟,以及依附家族汇聚而来的觉醒者。人流如同沉默的洪流,从深宅涌出,迅速汇入城中各处涌来的、同样沉默却满含决绝的队伍。
成千上万!他们像一道道无声的溪流,最终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目标明确地朝着那座象征着千年压迫、此刻在月光下如同巨兽匍匐的王朝宫殿——曦和宫,汹涌而去!
这是觉醒者的怒吼!
这是不甘为祭品的反抗!
这是为自己挣一条活路,也为身后那千千万万尚在蒙昧中的亲人,拼一个未来!
冰冷的月光下,刀剑的寒光连成一片,沉默的脚步声踏碎了夜的宁静,踏向了未知的血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