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初月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的灌木丛,倏尔抬头审视他。
她拍拍抱着的腿质问:“就因为这人是你的熟人,你就可以只断他一条腿,就这么放过他吗?”
初月生平最恨欺压弱小的人,四方砖所说的那人,无疑是踩在了她的雷点上。
“不是我的熟人,是367号梦世界主人的熟人。”
“蛤?”初月的表情苦的像个倭瓜。
四方砖只看一眼就被她逗笑了,砖红色的粉末簌簌的往下掉,像节日的礼花肆意欢喜。
“看来凌晓那小子猜得没错,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梦世界的情况啊!怎么也不想着隐藏一下呢?”
我想放你一马都没有机会。
四方砖惊异于自己的私念,竟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这个几乎陌生的女孩身上。
初月一听他这话,得知自己是彻底暴露了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但对于偷渡,她可不认。
初月忍不下被看穿的窘迫,于是干脆摆烂。
她手一松,断腿顺着她的胳膊砸在草地上,往前滚了三圈。
“行,既然你认定了,要砍哪里随你便,留我一条命就行。但我要申明,我不是所谓的偷渡者,我一睁眼就在凌晓的巴士上了。”
可四方砖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他有更关注的事情。
“你不怕我吗?老是把砍来砍去的话挂在嘴边?”
初月看着他疑惑的样子,心下直嘀咕,按说四方砖这样能力的人,对付我对付凌晓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我们只是陌生人,他在乎我对他的看法又是为何呢?
高位者低头。
初月眼神亮起,她嗅到了一线生机。
“我问你,自凌晓踹我下车以来,你可曾打我碰我骂我?”
“不曾。”
“他说我是偷渡者,你可信了?”
“没有,是不是偷渡者……”
“你自有一套流程审查,我知道。”初月抢下他的话。
“你砍了凌晓的胳膊,砍了这个……所谓387号梦境主人的熟人的腿……”
“367……”
“我知道!”初月极力将话语权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你砍他们,都是因为他们做了恶吧。”
“当然。”
“惩恶扬善,说明你本性善良……”
“善恶都不是我的本性,我对这世界里的人人鬼鬼毫无兴趣,这只是我的工作。”
“对!”初月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如果砍人只是你的工作,那么,别人怕你其实怕的只是你的工作,这个工作换个人来,别人也照样怕。”
初月笃定地看着他:“我不怕你,从巴士下来到现在,你没有不分缘由的为难我——除了让我干苦力——你要的,是每个受刑的恶人都死得明明白白。”
“你不是坏人,坏的是你的工作。所以我不怕你。”
初月算是看明白了,像四方砖这样刽子手,在这为了情绪值不择手段的残酷梦世界里,必然亲近者不多,长期与血与恨为盟独行于这世间,他需要的,是一个如大地母亲般温暖包容的人。
而初月,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找准了机会,在他暴露出一点点渴望认同的需求时,乘虚而入,抢先占据这一神圣的位置,为自己博得一个四肢健全的机会。
四方砖长久的缄默着。
他背过身去,细细的咀嚼着这个女孩的话语,有一丝温热的细流,润过他干燥的砖心。
看起来,初月险胜。
沉默延续了良久,直至林间微风袭来,细碎的打叶声挠得人心痒痒,四方砖的背影终于动了。
“走吧?”他说。
“去哪?”
没成功吗?还是要砍我?初月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点点怀疑。
“审讯室。”
“啊……”
四方砖弯腰拎起地上的断腿,拧过初月哭丧着的脸,依旧提溜着她的后脖颈。
接着,风对着这两人一腿敞开怀抱。
眨眼睛,林间小路里,二人一腿早已不见,只留一地斑驳的血迹沿着小路弯弯绕绕,最终消失散去。
“去洗请你的罪名……”
而四方砖耳语的声音,浮雾一般留在原地。
也不知初月听清了没有。
片刻后,初月站在一间晶莹剔透的屋子里,拘谨难安。
四周的砖墙像玻璃一样透明澄澈,它们一块一块的交叠垒着,构建出了这个两室一厅的拥挤小房。
说它拥挤,倒不是因为房屋面积,而是这里,遍地铺陈的,是四方砖翻出来的,一摞一摞尘封许久的文件夹。
这些文件倒也说不上乱,就是,多,铺天盖地的多。
初月无处下脚,目光也无处安放。
更让她感到恶心不适的,是每一块玻璃砖里面的拥挤。
每一个晶莹剔透的砖块里,都如同透明的亚克力盒子一样,正常人把心爱的手办放在里面,供人展示和欣赏。
而四方砖,则把无名的残肢断骸封在里面,一砖一骸,搭建出了他的小家。
而客厅,就是他的审讯室。
“坐。”
坐,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