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梁忱买了最近的高铁,回了无锡。潘允文本来想开车跟他一起回来,但故地重游,梁忱只想一个人待着。
梁家老房子是一普通住宅房,太久没人住,门把手都生了锈。房子是平顶房,梁忱小时候晚上经常坐在楼顶,抱着吉他对着星星月亮唱歌。
如今站在楼底下往上望,当初对他来说有点畏惧的高度,如今一个翻身就能上去。
这时候是初春,吹着微风,有点冷,梁忱在楼顶坐了会儿,从衣兜里摸出口琴,吹了首《Country Roads》,琴声顺着风传出去,引得邻居家放假的小孩从窗户探出头来。
梁忱吹得专注,直到听见突兀响起的掌声,他才意识到院子里站了个小男孩。
梁忱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许多年前好像也有谁像如今的小男孩这般,站在下方仰着头看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
“好听。”小孩子的夸赞总是真诚的,梁忱笑了笑,双腿在空中轻轻晃着,小男孩认真地看着他,忽然指了指房子问:“哥哥,这里是你家吗?”
梁忱当年搬走的时候,这小男孩还没出生,如今门都没开,却有人在人屋顶上坐着,如果不是这家的人,怎么着都有点不礼貌。梁忱跳下来,从衣兜里摸出钥匙,伴随着吱呀一声,陈旧的门板被推开,迎面一股潮湿和灰尘的味道。
“有点脏。”梁忱拿衣袖捂着口鼻,对小男孩说:“我打扫干净再邀请你进来吧。”
小男孩见这个哥哥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没事,哇了声:“哥哥你真住这里呀,这里原先住着的爷爷去世了,我妈妈说他有个孙子,但我没见过,是你吗?”
“是我。”
梁忱看了眼天花板上的蛛网,脱了外套去角落里拿出扫把和抹布,问小男孩:“家里有口罩吗?”
“有。”男孩点头,“我去给你拿。”
没过多久,小男孩就拿着口罩回来了,还多拿了一件干活用的围裙:“哥哥这个给你。”
“谢谢。”梁忱眼睛弯了弯:“一会儿请你吃小蛋糕。”
“不用不用。”小男孩非常热情:“我来帮你!”
“对了哥哥,今天上午有个哥哥跟你一样,在你们家楼顶上坐着,坐了好久呢,你认识他吗?”
“哥哥?”梁忱手中动作顿了一下:“他长什么样?”
男孩想了想:“很年轻,长得很帅、很高,比哥哥你还高,说话声音很好听,还问我你们回来过没。”
梁忱:“我们?”
“‘这家人有回来过吗?’”小男孩学着那人语气,“他就是这么问的。”
这人必然不是潘允文,也不会是爷爷的朋友,除此之外,梁忱不记得自己在无锡还跟谁交好的。
多想无益,梁忱给小男孩留了电话,拜托他那人下次再来时打个电话给自己,作为报答,除了小蛋糕之外,梁忱还在超市给男生买了一堆玩具。
来时差不多两点半,天都擦黑了,房子还没打扫完,梁忱今晚得赶回去,因此只大致扫了下,剩下的只有等下次。他锁上门,跟小男孩告别,捧着来时买的桔梗花去了墓园。
梁忱的爷爷和奶奶都葬在这里。
奶奶是在梁忱初三那年走的,他不忍心爷爷一个人,高中便转来无锡。
爷爷死时梁忱刚出国一年,明明走时还好好的,一年不到,老人便得了急病,没有给任何人反应时间,没多久就撒手离世。
“爷爷,奶奶,星儿来看你们了。”
梁忱弯腰把花放在墓前,眼神扫过前方时顿住了。
天黑,来的时候没太注意,这个时候才发现爷爷的墓前很干净,像才被人打扫过。
而墓碑旁,放着一瓶酒——还是爷爷生前最喜欢喝的牌子。
梁忱几乎立刻就想到下午时小男孩说的那个人。
梁忱用很轻的声音问:“爷爷,他是您认识的人吗?”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树叶被风卷起,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慈祥而温和。
……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苏南硕放机场,肖焓在安检前停下,插兜看着旁边的人。
骆珩来时什么都没带,回去也只身一人,大概是行程太过仓促,连发型乱了都没能顾及,肖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走,说聚也没聚成,我这心里怎么有点不是滋味呢。”
“本来回来也不是为了玩。”骆珩将身份证和登机牌一起揣进兜里:“你其实没必要过来。”
上海离这里虽然不远,但两人昨晚才见过面,那时便道过别,确实用不着肖焓专门过来一趟。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多见一面是一面,”肖焓说着张开双臂,身体微微往前倾,眯缝着眼睛笑起来:“你这都要走了,抱一个呗。”
骆珩挑着眉看他。
他没动,肖焓胳膊就这么一直张着,虽然是晚上,但机场也有不少人,肖焓是个脸皮厚的,别人怪异的眼光他都不在意,就这么杵着,一副势必要抱上的架势,骆珩有点无奈,几秒后还是上前一步,很轻地跟他抱了一下:“保重。”
“保什么重,跟送我去流放一样,不是我在送你吗。”肖焓闭上眼回抱着他,双手还没来得及收拢,骆珩已经松开了。
“走了。”骆珩说。
骆珩刚走了两步,听见肖焓叫他:“骆珩。”
肖焓双手放在后脑勺,看着骆珩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侧颜,试探着问:“我五一放假去看你?”
“不了吧。”骆珩几乎没怎么思考,“那里穷乡僻壤的,你住不惯。”
“这不有你在么,怎么能算穷乡僻壤。”肖焓嬉皮笑脸地说:“况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挑,我你还不了解,很实在的。”
这话说得有点脱轨了,超出了寻常的朋友范围,骆珩转身看了他一眼,双唇轻启正要说话,肖焓自己先不干了,怕听见什么不想听的似的,催促他赶紧走。
“你往前走,我看着你进去。”
骆珩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过了安检。
肖焓在身后看着,见这小子真的说走就走,一点留恋都无,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慢慢落下来,牙酸似的啧了声。
进航站楼后,骆珩找了个空位坐下,摸出手机跟陈航继续说那批建材的事情——他先回成都等着,材料到了确认无误后再找人运回榆原。
骆珩仰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等所有事情敲定,这趟回上海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他本该松口气,此刻思绪却不断下沉,周围旅客的交谈声、小孩哭闹声……像陷入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一切的声音骤然远去,最后的最后,脑海中只剩下昨天在虹桥机场听到的名字。
机场广播响起的那刻,骆珩猛然睁眼,从唇缝间几不可闻地蹦出两个字。
手机震动两下。
李月莲:李嘉玉,你真的想好了?
窗外飞机轰鸣起飞,骆珩揉了揉眉心,从座位上站起来汇入排队检票的人流,上飞机前,最后看了眼无锡这个承载了他半个青春的地方。
手机关机的前一秒,他编辑好微信发出去。
骆珩: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