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天啸赶到医院。面无血色,两眼发呆的阿琪,看到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问:“阿爸你为什么没来接我?”
他一手抓住女儿的手,一手给女儿揩着泪,内心愧疚地说:“别哭阿琪,阿爸不好,阿爸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阿爸,我好怕。”
“别怕,孩子。有阿爸在身边呢?”
王医生把杨天啸叫到办公室对他说:阿琪脊骨错位需要立即手术,不过手术比较复杂,手术后,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杨天啸没意识到这么严重,他听了不由地紧张起来:“不会残废吧?”
“只要加强锻炼,残疾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此时,杨天啸的心“蹭”得悬了起来。王医生安慰他:“你不要太担心了。”光说不让他担心,他能不担心吗:“王大夫,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让我女儿残疾,不然,我无法向她死去的母亲交代。”
“你放心,我会尽全力的。”
“这个我知道,王医生,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我暂时经济上不宽裕,你是否能帮我解决一下手术费用?”
王医生犹豫一下:“好吧。”
“谢谢你,王医生。”
“别客气,咱都是大陆人。就应该相互帮助。”
杨天啸终于松了一口气。
阿琪得知手术,满脸充满了恐惧。浑身发抖的抓住杨天啸的手说:“阿爸,我害怕,我害怕,我不想手术。”
杨天啸用手抚摸把的手:“不要怕,有阿爸在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尽管杨天啸一遍遍安慰着女儿,可阿琪仍然紧张的不行,死死地抓住父亲不松手。为了让女儿消除恐惧,他决定陪着女儿一块做手术,于是便请求王医生:“王大夫,做手术时,我想陪在女儿身边。”
王医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这个就不必要了,我们会尽力的。”
“不,不,王大夫,你误会了。”杨天啸忙解释道:“我是让女儿减轻一点思想压力,有我在身边会减少她的痛苦。”
王医生点点头赞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没这个必要,因为打上麻针,她就失去意识了。”
“我送她去手术室,看着她打上麻针。”
王医生犹豫一下后点点头:“好吧,就破个例吧。”说罢吩咐身边的护士,给杨天啸消毒换衣。
杨天啸穿着一件白大袿,头戴白帽,嘴上还罩着一个口罩,出现在阿琪面前时,阿琪以为是医生来推她作手术呢,当时就吓得面色蜡黄,连话也说不出了。
“阿琪,别怕,是阿爸。”杨天啸安慰她。
阿琪愣住,仔细一看果真是父亲,她用迟疑的目光看看他:“阿爸,你怎么这身打份?”
“我要陪着你一块去手术,有阿爸在你身边,你该放心了吧?”
阿琪当时就露出了笑容,她点点头说:“你是天下最好的阿爸。”
杨天啸同时也鼓励阿琪:“我女儿是世界最勇敢的女儿。”
护士来推阿琪,杨天啸拉着她的手,一同进了手术室,他一面用手抚摸着女儿的脸,一面安慰着她,有他在身边,果真阿琪的心情平和多了,一直等到她进入麻醉状态,完全失去知觉前,没有显示出丝毫恐惧。
三个多小时的手术顺利结束,阿琪被推出手术室送进病房,杨天啸寸步不离的守护她身边。凌晨三点当阿琪醒来时,发现父亲正抓住她的手,上衣全湿透了,顿时鼻子一酸。喊了一声:“阿爸……”话没有说完就泣不成声。
杨天啸一看女儿醒了,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醒来就好,阿爸也放心了,疼不疼。”
“有点,不是太疼。”
这一夜,他感到十分的漫长,好似度日如年一般,在照顾阿琪的同时,还在想着孙玉海,也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第二天一早他就打电话询问,得知孙玉海的病情已趋于稳定并未恶化,心里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也许孙玉海命大福大,有老天庇护,经过几天的精心治疗,竟奇迹般从死神中逃过一劫,病情逐步好转,由于几天没见杨天啸,他感到纳闷问张红林咋回事?张红林不得不告诉他实情,他得知后,痛苦万分又后悔莫及。他立即让张红林搀着他去了医院,张红林阻拦不住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当他看到杨天啸和阿琪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突然跪在杨天啸的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大哥,是你救了我的命,可我害了阿琪,我对不起孩子……”
杨天啸急忙将他拉起:“你怎么来了,这刚有点好转?红林,你怎么让他来了?”
“我劝不住,他非来不可。”
“ 大哥,你为了我坐了这么年的大牢,为了我把房子卖掉,为了给我治病阿琪差点丧命。我给你找了这么多麻烦,我该死……”
“兄弟之间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在异地他乡,这也是我当大哥的应该做的。阿琪的事和你无关,是我忘了通知她。你这次大难不死全是王医生的功劳. 如果不是他,你这次非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不可。”
正说着王医生从门前经过,看见孙玉海连忙进来:“你能活过来,也算是个奇迹。”
孙玉海一下抓住他的手,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王大夫,谢谢你救了我.”
“我们刚才还说玉海这次大难不死全是王医生的功劳.”
“天啸,别这样说,你为他看病把房子都卖了,如果没有你,玉海即使有三条命也很难生还。难道我做这点事还不应该吗,再说救死扶伤乃是医生的职责。况且咱们都是大陆人。哎,不说了我得去做手术.” 王医生说罢刚走出到病房,又转过身嘱咐玉海,“你的病情刚有好转,可不能乱跑,抓紧回去吧。”
孙玉海点点头:“谢谢王大夫,我这回去。”
王医生走后,孙玉海抓住杨天啸的手:“大哥,这次全是小弟的错,当初如果听你的话,也不会有这样的后果,我真是个大混蛋,害了你又害了阿琪……”
杨天啸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这么说,能逃过这一劫比什么都好,咱们这些沦落人, 以后别人看不起咱们,咱们自己可不能看不起自己,更不能自暴自弃,政府不照顾我们, 咱们自己就应该相互体贴相互照顾,红林你以后可不能再破罐子破摔了,得活的有尊严才是。”
好长时间没有言语的张红林,这些天看到杨天啸对孙玉海所做的一切深受感动,他那麻木僵硬的大脑好像慢慢有了知觉,对自己以前的行为进行了反思,听了杨天啸这番话,不仅是对孙玉海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大哥说的对,别人看不起咱们,咱们自己可不能看不起自己,大哥,这些天我也想了,你为了玉海做了这么多,可我一点忙也没有帮,钱全让我挥霍了,现在想起来真后悔,我以前的做法的确欠妥,你放心好了,从今以后我永远再不喝酒,再不进妓院。”
“这也并不是你的错,我以前对这个问题也是想不明白,总认为这些老兵没有人性,和动物一样冷酷无情,他们除了知道钱,别的什么感情道德全没了。为了这些问题我专门去台北拜访一位心理学专家。他对我解释说,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更不能指怪这些老兵没有人性,其实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是战争造成的他们有家不能归,也是战争造成的他们将近半百而不能成家立业,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融入台湾社会,而是处在一个极其封闭的状况内,再加上他们回乡无望,在台湾无依无靠,因此使他们天生就失去一切奢望,变得麻木不忍,甚至丧失了人性。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这代人已成为历史的牺牲品,成为黑暗时代的殉葬品。”
“大哥,这位专家说的太对了。” 张红林赞扬道。
“从这里也看到国民党的政权逐步走向崩溃,反攻大陆根本没有任何希望。” 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和最近老兵们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杨天啸信念有了彻底转变,对国民党和反攻大陆完全丧失信心。
“大哥,你终于明白。”
“所以咱们不能这么活着,咱们应该为老兵们做点什么,说白了也是为咱们自己,但不知做什么?”
张红林想了想:“这些老兵现在就缺乏关心和照顾,如果能在一个大的荣民之家旁边,搞一个专为老兵服务的店铺什么的,老兵们一定会高兴。大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他们不仅生活上需要帮助,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慰。”
“可精神上那是政府的事,咱帮不上忙。大哥,等孙玉海的病好了以后,我会炒菜,不如咱们开个饭店吧,专为老兵服务,这样不仅能挣点钱,把账还一还,连玉海住的地方也解决了。”
杨天啸考虑了一下笑道:“这还真是个法子,等玉海的病和阿琪的伤好了以后。” 他说着突然抬起头看了张红林一眼:“不过,你的身体能行吗?”
“保证没问题,我现在锻炼的可以参加残奥会了,七八层的楼梯保证比你上得快。”
“既然这样,等玉海的病和阿琪的伤好了咱们再定,反正我也不想在机关里呆了。机关里也不欢迎我这样的人。”
“大哥,你终于明白了,我真为你高兴,我和玉海就跟你干了,你说咋干咱就咋干好。”
“好了,你的任务抓紧送玉海回去休息。”
“是。”张红林十分幽默地向杨天啸行了一个军礼差点没摔倒,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又过了一段时间,孙玉海完全康复了。阿琪也出了院,但是由于她脊骨受损,依然不能站立只能依靠轮椅。孙玉海刚说掉丢的轮椅,没想到阿琪又接着用上了。
经过这些天认真的考虑。杨天啸终于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退出国民党。在台北县离荣民之家较近的一个街道上租了几间房子,和张红林、孙玉海仨人共同开办了一家专为老兵服务的餐馆。张红林负责烹饪,又找了下手配菜,杨天啸为方便张红林专门请人做了一个高圆凳,这样张红林就可以坐在圆凳上操作了。他们还给餐馆起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名字叫“老兵之家”,凡是大陆来的老兵进餐一律优惠。这一举措,很快蠃到了老兵的赞誉和支持。饭馆虽说不大,但生意十分红火,每天就餐的老兵络绎不绝。这里不仅为他们提供了廉价的饭菜,优惠的服务,解决了他们的吃饭问题。而且还准备了扑克,象棋,麻将和一些书籍供他们娱乐和阅读,使他们精神状况也有很大改善。因此这里很快成为老兵们名副其实休闲取乐的场所,他们把“老兵之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这些多年无家可归的老兵突然感到了一种家的味道,一个个伸出大拇指对杨天啸是赞不绝口,为他们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杨天啸经常对他们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咱们风雨同舟一起从大陆来到这里,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政府不照顾咱们,咱们自己就应该相互关心和照顾,别人看不起咱们,可咱们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他们不想让我们活下去,我们偏要活下去,而且活的更好。
在杨天啸的照料和开导下,这些老兵的身心状况和精神面貌大有改善。尽管如此,可这些人的思亲观念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