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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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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期,中国的国民经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经济增长大幅下滑,许多关键产业的产值下降,1968年甚至出现了经济负增长,整个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就在这时台湾当局又掀起一股反攻大陆的高潮,但岛上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根本不当一回事。由于大陆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使中国大陆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因而愈来愈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关注,美国政府为了它的利益不得不改变对台政策,停止了对台的一切援助,使台湾依赖美国的梦想彻底破灭,反攻大陆也随机成了泡影。

这几年,自从国防特别捐办公室撤销以后,杨天啸就把绝大部份精力放在阿琪和寻找孙玉海身上,阿琪上小学二年级了,在他精心照护下阿琪长得越来越漂亮。杨天啸特别喜欢她,无疑成了他的掌上明珠和重要精神支柱。他曾带着阿琪三下高雄,利用各种渠道寻找孙玉海,但是毫无结果。曾经有人告诉他几年前是有个拾废品的,因两腿患关节炎不能行走,坐在一个用木头做的滑板上,后来不知去了那里?还有人说可能死了。杨天啸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是孙玉海,因为他知道孙玉海在大阵岛就已经患上严重的关节炎。为了能找到孙玉海,将寻找范围扩大到高雄附近的几个县市,找了好长时间依然音信全无,种种迹象表明孙玉海很可能不在人世了。使他不得不放弃寻找,这段时间杨天啸的情绪相当低落,幸亏有阿琪陪伴,一个多月后他的精神才渐渐好转。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放弃揭发毛作仁,依然坚持不懈地上级寄发检举材料,因此遭到毛作仁的恐唬和威胁。有一天晚上突然被几个不明身份的暴打一顿,幸亏有人发现报了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也意识到肯定是毛作仁所为,可是没有证据,只好与上次车祸一样,不了了之。

由于孙玉海的失踪和张红林的残废,他对老兵悲惨的生活状况愈来愈关注了。

有一天。杨天啸到超市去给阿琪买东西,当他走到超市门前时, 见地上躺着一个赤脚的乞丐,满脸污垢衣不遮体,怀里抱着一个破碗,里面放了几个硬币,嘴里不住地乞求着:“可怜,可怜老兵吧。”他操着浓厚的四川口音。

杨天啸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停住脚步上前问道:“你是个老兵?”

“对,请你可怜可怜俺吧?”

杨天啸仔细打量着他:“你是四川人?”

那人翻眼看了看他,回答说:“对,俺是四川重庆的。”

“那年到台湾的?”

“49年。”

“政府不是把你们安排在荣家了吗?每月还有补助?你怎么当乞丐?”

“补助刚够吃饭的,我去年得了一场大病,借了多好钱,没法子,只好要点钱还账。”

杨天啸又问:“晚上住在什么地方?”

那人对他说:“没有固定的地方,车站、街头、墙角、水泥管子都住过。”

“这么多的蚊子,如何受得了?”

“习惯了,就没事了。”

杨天啸看到他,突然又想起了孙玉海。便掏了100元台币钱给了那老兵。

那老兵感激不尽,向他叩头致谢。

此后他经常去附近的荣民服务社了解关于老兵的情况,发现他们不仅在生活十分艰苦,更为严重的是绝大部份荣民的性格上发生了扭曲,在这些人身上,似乎已经不再有常人的那种感情了,别说是发发善心帮助帮助他人,就是人类固有的同情和怜悯,在他们心中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就好像一群冷血动物那样冷酷无情。

一天,他听说在台北一家荣民服务社发生了一件命案,说一位荣民丧尽了人性,因为怀疑室友偷了他的钱,竟持水果刀将室友活活杀害。

他得知后感到非常震惊,亲自跑到这家荣民服务社去了解情况。

一位工作人员对他说,一位姓阚的荣民,因为不满室友声音过大而发生了争吵。随后,阚发现自己身上的钱少了300台币,怀疑是他室友给偷去了,他趁室友睡觉时,竟然拿起水果刀向室友猛刺。导致室友失血过多而死亡。然后他将尸首抛到山谷里,说是摔死的。后来钱也找到了,在警察的审问下,不得不承认是他杀的。这两个人不仅是一起从大陆来台的老乡,而且又一块退役,在同一房子里生活了好几年。就为了区区300元台币,竟不顾风雨同舟,休戚与共近二十年的同泽兄弟之情,相互残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让杨天啸百思不得其解。他怀疑一定是那个姓阚的荣民患上神经之类的疾病,不然不会对同泽兄弟下这样的毒手。

以后他只要有时间就去荣民居住的地方了解老兵的情况。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台北县城附近的一荣民之家发生一件事。这个荣民之家设在县城东边的山谷尽头,虽然离县城不太远,但交通相当僻塞,只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崎岫山崖小路,路的一边就是悬崖绝壁,一边是几十米的峡谷深。这里居住着一千多名老兵,这些老兵的家乡观念极强,他们以大陆籍贯成立了好多帮派,如河南帮,江苏帮,山东帮等等。他们相互之间经常打架斗殴。有一次为了争娶一个女哑人,河南和江苏两帮的老兵打了起来,结果造成一死多人重伤的严重后果,幸亏宪兵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政府为解决这些老光棍的生理需要,特地在此设立了荣家茶社,专供老兵们享用,不料他们又因为争一个妓女,是明争暗斗,最后大打出手,搞得鸡犬不宁。

居住这里的老兵,并不全是光棍,也有极少数混个一官半职的老兵娶上家眷的,上头为了这些眷属不遭受这批老兵们的搔扰,把他们安排在几里远的地方,专门设立了一个眷村。这些人虽然有了家眷。但他们娶的大部分是残疾女人,瞎子、聋子、少胳膊无腿的、精神有病的、半身不遂的、还有长期卧床不起连屙尿不能自理的,甚至还有不愿穿衣服赤身裸体,见人就打的疯婆子,无奈之下只好用铁链锁在屋里,总而言之世上最丑陋最肮脏的形像和面孔在这里都可以得到展现,使人不寒而栗。

前不久这里发生了一件让人费解的事情。有两个老兵外出遇车祸,被摔死在山谷中。可悲的是在当地连抬尸体的人也找不到,这里的百姓一听说是大陆人都摇头不干,也只好让老兵去抬了,想不到这些老兵同样没有一个愿意去的。有位本土李姓队长训斥他们说:“你们都是大陆人,都是同胞同泽的兄弟,你们就忍心他们曝尸野外吗?拍拍胸脯问问自己,你们良心何在?遇难的弟兄尸骨未寒心先寒哪,他们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吗……”

不料他的话被一个老兵打断:“李队长,你要说给我们讲良心,你不够资格,更没权力指责我们,因为你是台湾本地人,根本不理解我们老兵的感情,要说寒心的,不是遇难的弟兄,他们死了倒是一种解脱也可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们活着的弟兄,蒋总统口口声声给予我们是最高的荣誉市民的称号,可以享受最高最优惠的待遇,却恰恰相反。这种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作法,算是什么优惠,明明是拿我们老兵不当人看。”

“对。”另一个老兵接着气愤地说:“我们老了,回乡的梦也做完,现在也没什么用了,我们的死活也没人问了,死了一个荣民,竟在当地连抬尸体的人也找不到。还要我们这些老兵自己去抬,李队长,如果我们死了谁去抬呢?告诉你吧,他们虽然死了,但比我们要幸运的多,因为不要再煎受那种有家不能归的滋味,也不用着再受人看不起的白眼了。”

一番话说的李主任无言可对。最后没办法,只好每个尸首花3000元,雇用这些老兵把尸首从山谷里抬了出来。3000元的价格就能把这批只认钱的老兵收买,这些老兵除钱以外,在他们身上已看不到任何关于感情的东西了,可想可知这老兵的人性已被扭曲到何等程度。

杨天啸带着这个问题专门去台北拜访一位资深的心理学专家。

专家是这样解释的:“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更不能指怪这些老兵没有人性,其实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是战争造成的他们有家不能归,也是战争造成的他们将近半百而不能成家立业,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融入台湾社会,而是处在一个极其封闭的状况内,再加上他们回乡无望,在台湾无依无靠,是无情的岁月夺走了他们生存的希望,残酷的命运泯灭了他们的道德和良知,因此使他们对生活失去一切奢望,变得麻木不忍,甚至丧失了人性。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这代人已成为历史的牺牲品,成为黑暗时代的殉葬品。”

经他这么一说,杨天啸如大梦方醒,终于明白过来,同时在他的内心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不由的为这些老兵的心态和处境产生了忧虑,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可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告辞了专家,在回去的路上,经过车站旁边的大街时,发现人行道上趴着一个乞丐,面前放一破茶缸,杨天啸一眼就看出是一名老兵,因为他上身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旧军装,已烂得不像样子。他急忙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放在那人面前的茶缸里,老兵感激的趴在地上向他点头致谢。

杨天啸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蹲下来准备向他了解一些关于老兵的情况,就在这时突然跑过来两个警察,老兵一看当时就紧张起来,慌忙把茶缸中的钱装进口袋。一个警察上去踢了他一脚:“混蛋,你今天又跑到这里了。”

老兵忙双手抱拳哀求道:“长官,你就可怜可怜俺老兵吧?”

警察根本不管他这些:“混蛋,你们这些大陆仔净给台湾丢人,起来,跟我们到局子去一趟。”

“不,不,长官你行行好。”

一个警察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吼道:“快跟我们走。”

杨天啸有些看不下去,忙说:“两位,难道要饭的也犯法吗?”

两个警察同时把目光转向他,其中一个洋洋不彩地说:“虽说不犯大法,但他这样衣不遮体,即损坏了政府形象,又影响了市容,再说政府巳给他们补助。”

“看他挺可怜的,就放他走吧?”

“我说你这位老兄,你也别可怜他,这些人不仅没有给台湾带来任何好处,却成了一大负担。整天抓不完,这几天有美国官员访台,当局领导命令我们如果再发现街上有乞丐,我们就只好下岗,为了防止这几天出现乞丐,全部请进局子。”说罢就将那个老兵带走了。

杨天啸想看看他们如何处置这位老兵,就跟着一块来到站下分局。他们并没有对他进行审讯,只是问了问名字,然后就把他关进一间巳有几个人的小铁屋内。杨天啸问他们如何处理这些要饭的?一位分局领导说:“他们这些人吃着政府的补助,还经常给社会带来不稳定的因素,故意来街上影响市容。政府也没办法,等美国官员离开台北,就放了他们。关在这里我们也是个负担,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他们有的竟然就不愿走了。”

“还有不愿出去的?”

“有个叫孙玉海的,进来以后撵也撵不走,到如今还在这里,你说气……”

杨天啸蹭得从椅子站起,以为听错了。急忙问他:“哎,你说有个叫什么来?”

“叫孙玉海的。”

“就在这里?”

“对,去年进来的。这人够可怜的,两条腿不能动,坐在一个滑板上,他死活不肯出去,我们也不忍心撵他了,就把他送到收容站去了。”

杨天啸怎么也想不到孙玉海会在这里,不由地一阵高兴,没想到他还活着人,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曾三下高雄未找到,居然在这里无意间碰上了,他赶忙向这位领导恳求说:“麻烦你,是否能带我去看一看他,不瞒你说,我和他是同村的老乡,已找了他几年了。”

“是吗,哎呀,实在是太巧了。”

那位领导便带着他来到收容站,当孙玉海出现他面前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孙玉海的模样已变得面目全非,成了另外一个人了。整个瘦小的身子绻缩在一个木制的破滑板上,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如一团乱麻似的,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浑身上下全是黑的,根本分不清是肌肉还是衣服,一股刺鼻的气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孙玉海认出是杨天啸时,竟抱住他的腿像女人似的放声大哭。杨天啸也悲痛地说不出话来。

杨天啸马上租了个车子把孙玉海送回桃园,先给他洗了澡,理了发,换了一套衣服,然后把他抱到床上。

孙玉海高兴地流着泪说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睡过床铺了。

杨天啸问他怎么到台北的?

他回答说:“从一出狱,我就在屏东流郎捡些破烂什么的,此后来到了高雄,由于长期睡水泥管子,他的风湿性关节炎复发了,因没钱治疗,很快就不能站立,只能坐在一个滑板上,用手扒地向前滑行。由于身体不便,后来破烂也无法捡了,只好沿街乞讨。前年我想打听你和红林哥的下落,听说你在台北服刑,我便乘车来到台北,也没打听到你的消息,就留在了台北。去年被他们因影响市容抓进局子,虽说那里没有自由,但有住的地方,每天还给吃给喝,尽管少一点,可不要扒着滑板去要饭了,所以我就不愿出去,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我。”

“我到高雄找了你三次,想不到你到了台北,我马上给红林打电话,也让他高兴高兴。”

“红林哥,他现在那里?他还好吗?”

“修中横公路时,失去了一条腿,现住在花莲荣家服务社。”

孙玉海大吃一惊:“怎么,他失去一条腿。”

“对,失去一条腿,就是万幸了,不然连尸首也见不到了……” 他把张红林和自己的近几年的情况向孙玉海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大哥,你看为了我,让你也受了这么大的罪,不仅团长没有了,而且还蹲了这么多年的大牢,真是对不起你。”

“哎,谁叫咱是老乡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孙玉海问杨天啸:“大哥。咱还能回家吗?”

他对这个问题早已失去了信心,但怕孙玉海悲观没有回答他,而是望着玉海脑袋上的疤,反问道:“哎,玉海你脑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从见面杨天啸就注意到了,一直没有来得及问。

孙玉海摸摸了头上的疤,长叹一声:“唉,这是在监狱里摔的,那段时间不知咋的?光想家,晚上只要一睡下,就觉得回家了,醒来总是空欢喜一场。临该出狱前一个月,有一天晚上做梦一下子从铺上栽了下来,大脑受到震荡,经常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的,从那天起,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梦。那天打扫卫生由于脑子不清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头摔破了缝了几针,住了几天的院。从那以后,我就害怕睡觉。”

杨天啸忙问:“你做的什么梦?”

“那天晚上,我刚睡着不大会,就做梦回了大陆,我爹见到我高兴得不行,第二天,他非我进城,还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带我去澡堂洗澡,让我洗过澡把衣服换上。当时我也忘了刺在身上的字和国徽,脱了衣服后,一个洗澡的叫了起来:‘快来看,他背上刺的□□抗俄杀朱拔毛,还有一个国民党的国徽。’这一叫不要紧,一下子围上来好多人,我慌得也没洗成澡,马上穿上了衣服,有人说我是特务,也有说是叛徒,把我爹气得不行,对我说身上字和图案不剐掉就别进家门,我去了几家医院都说不能做,有一家还差点要把我送到公安局。我吓得跑回家,我爹一看还是原来的样子,就把我赶了出来,我在街上转悠着,突然下起雨来,我看见一家大门外有一个小屋,就钻进去想避避雨,不料这是个狗窝,从里面忽地闯出两条大狗。我吓得扭头就跑,一下子从床上摔了下来,这才知道是做梦。。”他沉默一阵。又接着说:“我想好了,出狱后就把身上的字剐掉。可是我找了几家医院都不敢给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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