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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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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4月16日夜晚的琼州海峡,海风拂面,星光灿烂。海面上船只云集,桅杆林立。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5兵团随着司令员邓华的一声令下,千帆竞渡,劈波斩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突破海峡天险,摧毁薜岳结营数年的陆海空“立体防御”,迅速占领了海口。

国民党部队如丧家之犬、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解放军紧追其后,势如破竹,所向无敌。

短短几天时间,海南大部份地区已被我军解放,溃不成军的国军残余部队急速向岛的最南端疯狂逃窜。

这天傍晚,天空乌云翻滚,狂风怒吼,雷声轰鸣。急风暴雨摇撼着椰林蕉丛,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照射着海岛独特的自然景象。

国军暂编13师三团二营营长杨天啸,奉命率部向万宁方向退却,为摆脱共军的追击,他指挥部队边打边撤,连续几天的溃逃使官兵精疲力竭,狼狈不堪。他妻子阚秋月和一对龙凤胎儿女更是苦不堪言,撤离海口时杨天啸专门安排两个士兵和一名警卫员,负责她们的行军安全,开始是乘坐吉普车,不料第二天车子被炸司机身亡,好在其它人并无大碍,只是受点轻伤和惊吓,他们只好弃车随军而行。马不停蹄地逃奔,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难以承受,何况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刚满六个月的孩子,天啸为了让妻子减少痛苦,多次让人用担架抬她赶路,却遭到秋月的拒绝,她情愿自己走,也不愿劳累士兵,天啸无奈只好让人搀她行走。

尽管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丝毫没有阻止他们溃逃的步伐,原因是解放军某部穷追不舍,几天来曾多次交锋,国军伤亡大半,三个连长己两个阵亡,营副也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幸亏他们行动迅速,不然早就全军覆没。

部队好不容易退到万宁附近,秋月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天啸……我实在走不动了……是否休息一下吧……”

慌恐不安的天啸,听到妻子的声唤,不由地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身后士兵怀中用雨衣裹住的一双儿女,和被搀扶着的妻子,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愧疚顿时涌上心头,高一级军官的家属早已去了台湾,可他級别不够享受不了这种待遇,前些时也曾想通过其它途经将他们送走,可囊中羞涩,无法安排他们吃住。原以为共军攻占金门失利,在缺乏军舰的情况下不可能进攻海南。没想到共军竟用木船强渡琼州海峡,并突破被称为法国“马奇诺防线”的“伯陵防线”使国军一败涂地,不得不落荒而逃。现在追悔莫及。他瞧着妻子那筋疲力尽而又憔悴不堪的模样,两眼立马湿润,很想休息一下,但后有追兵不宜停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秋月,再坚持一下,不行,还是让他们抬着你走吧,只要到了万宁,我们就安全了。”

秋月气喘吁吁看着他:“不,不,不要再辛苦弟兄们了,让他们留点力气对付共军吧……”

这时警卫怀中的阳阳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哭叫起来,秋月慌忙上前将他接过来抱在怀里:“可能是饿了。”于是便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给他喂奶,警卫赶忙撑开雨衣给她们遮风挡雨。

天啸从口袋中掏出结婚时买的那块金壳怀表,打开看了看时间,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失魂落魄的官兵,犹豫片刻,很不情愿地命令:“通知部队暂时休息几分钟,一连负责警戒。”他掀开士兵身上的雨衣看了看被抱在怀中的女儿荣荣,又转身瞧了瞧妻子和吃奶的儿子,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看情况海南岛保不住了,自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是军人的荣誉,他早已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准备。可妻子还有一双不满周岁的儿女,跟着自己遭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痛苦,而且生死难料,他越想越感到悔恨,但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就在这时通信兵突然跑过来:“报告营长,团部急电。”

“念。”

“命你部速向海滩靠拢,乘舰撤离海岛。”

正在喂奶的秋月听后猛然一惊:“什么,要撤离海岛?”

刚才愁眉苦脸的杨天啸顿时欣喜若狂,几天不见的笑容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秋月,咱们终于有救了,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要撤到哪里?”秋月急忙问。

“地址不详,可能是台湾。不论撤到那里,只要撤离海岛,才能摆脱共军的追击,这下终于安全了。”他十分清楚目前局势,如果不从海上撤退,他们最终会全军履没,不是被歼就是被俘。他马上吩咐通信兵:“立即传令,部队向海滩靠拢。”

话音刚落,突然枪声大作,爆炸声响成一片,部队混乱一团。

天啸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共军竟冒着暴风雨这么快就追了上来。这些天几乎每天都与共军交锋,由于撤退迅速,才幸免全军覆没的惨剧。他立马掏出手枪,历声命令道:“三连负责阻击,一连二连掩护营部迅速向海滩靠拢。”此时几颗炮弹在慌乱的人群中爆炸,火光闪闪,硝烟弥漫,几个官兵应声倒下。

“快掩护夫人和孩子跟营部先撤,如有差错,就拿你们似问。”天啸一边向抱着孩子的士兵命令着,一边指挥部队向海滩撤退。

一个士兵惊恐万状地抱着荣荣往前跑去,另一个警卫员搀着怀抱儿子的阚秋月惊慌失措地紧随其后,忽然一颗炮弹落在身后,“轰” 的一声巨响,阚秋月就觉得大脑一懵栽倒在地,儿子被抛到一边,警卫员当场丧命。抱着荣荣的士兵却安然无恙,他魂不守舍地转身看了看,迅速逃离现场。秋月很快苏醒过来,感到头部疼痛难忍,发现鲜血直流,瞧见儿子在地上哭闹,忍着疼痛慌忙爬起,抱起儿子发疯似的向前奔去,一口气跑进附近的蕉林,就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黒,仰面摔在地上昏厥过去,阳阳仍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枪炮声很快停止。此时云消雨散,夜幕降临,四野一片昏暗。

天啸率部逃至海滩,发现妻子儿女没有跟上,刚要返回寻找,一颗炮弹在他不远处爆炸、强大地冲击波将他推倒在地不省人事。官兵不由分说慌忙将他抬向木船,朝停泊在深海中的军舰急速驶去。

这场遭遇战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解放军虽说未能全歼这股残敌,但击毙十多名,抓获俘虏十四人,剩余的残兵趁着茫茫夜色乘船逃至海上。

海南岛的夜晚,雨过天晴,月亮如一颗硕大的银色明珠,悬挂在深邃的夜空中,洒下柔和的月光,为海岛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椰树就像一个个高大的卫士,静静地守护在道路两旁,椰叶随风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远处的蕉林好像是一道深色的屏风,为大地增添了几分幽静与雅致。

一片开阔地上,一行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趴着十几顶账蓬,解放军的临时营地就安扎于此,部队接到上级通知,已完成追击敌人的任务,原地休整待命。负责俘虏工作的团政治处副主任,兼宣传科科长林静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翻开日记本。几天前她刚刚失去了亲爱的丈夫。1941年她和丈夫徐明一起考入延安抗大,第二年他们为了抗日和民族解放事业学业未成便弃笔从戎,在部队搞政治宣传工作,45年日本投降后两人结婚,由于两地分居,一直没有孩子,47年组织上为照顾他们,将徐明调到林静的部队任团政委,总算夫妻团聚,不料林静在淮海战役中不幸腹部负伤将子宫摘除,再也无法生育。伤好归队夫妻两人一同参加了渡江战役,随后挥师南下,一直打到海南。在海口遭杨天啸部队的顽强抵抗,徐明不幸牺牲,林静悲痛万分,上级安排她休息几天,被她婉言谢绝,她将丈夫的遗体掩埋后,带着满腔的悲愤随部追击这股残敌,行军的劳累和内心的悲伤不停地向她袭来,几天时间苍老许多,面无血色,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暗淡无光。由于丈夫牺牲加上每天急行军,几天未写日记了,这是她从初中时养成的习惯,多少年一直从未中断,他沉重地掏出那支跟随她多年的钢笔,正准备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记录下来。突然一个哨兵闯进来声称,东南方向隐隐约约听到像似孩子的哭声,奇怪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小孩的哭声呢?她将信将疑地走出账篷,跟着哨兵来到外面侧耳细听,的确是孩子的啼哭声。那声音时强时弱,断断续续。她不顾浑身的疼痛和内心的悲伤,叫了一名战士点了一只火把,循着哭声觅去,声音是从一片蕉林中传出的,他们走进去果然发现一个不满周岁浑身泥土的孩子,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两眼红肿,满脸泪痕,身边躺着一位身穿国军服的女子。林静埋怨战士可能是天黒打扫战场不够彻底,竟有两人未曾发现。看样子这女人像是孩子的母亲,双眼紧闭,头部下面一大滩血迹。林静立即将孩子抱起,伸手放在女子的鼻孔上,还好尚存一丝呼吸。她赶忙吩咐战士将负伤的女子背起,自己抱着孩子,快步向营地奔去。

回到营地,林静把孩子交给一个女战士照看,马上叫来卫生员给这位昏迷的女子作了检查,卫生员告诉她这女子是头部受伤失血过多导致休克,应立即送往医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林静听后认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争取,不管她是什么人?在我们这里都应该得到救助,因为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她赶忙叫了两个战士找了一副担架,一起将这位命在旦夕的女俘虏,快速送往六里外师部的临时战地医院。

夜色苍茫,月朗星稀。他们行走在这高低不平的山路上。抬担架的战士对林静说:“林主任,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去了。我们把她送到就是了。”

林静却不以为然:“我必须得去,因为我是负责俘虏工作的,而且她是个女的,还有个孩子,不去我不放心。”

战士见林静执意要去,也不再说什么。

路边椰林耸立着它们那高大的身躯,?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一棵棵树的轮廓在月色下若隐若现,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巨人。?一则的山林松涛低鸣,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狼嗥。

山路崎岖不平又是夜晚,行走极为不便。两个抬担架的战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林静仍嫌速度缓慢,督催他们快行。一名战土气喘吁吁地埋怨她:“林主任,你身体又不好,而且徐政委刚牺牲,你还亲自去送,为一个要死的俘虏女子累成这样你还嫌不快,难道你忘了徐政委是怎么牺牲的吗?就是死在他们这伙人的枪口下的,他们是咱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了一个快死的仇人值得吗?”

林静早知道爱人的牺牲是这帮人所为。她没有马上回答战士所提出的问题,而是讲了一个故事,她说:“1917年圣诞节前几周,欧洲大地上战争的硝烟日趋浓烈。其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在美国军队的中间,是一条狭窄的无人区。一个年轻的德国士兵在执行任务时被击倒在靠近美国的无人区里,身体被带刺的铁丝缠绕,他先是痛苦地哭嚎着,渐渐地变成了令人揪心的呜咽。战壕里的美军士兵都清晰地听到了德国士兵痛苦不堪的哭叫声。突然,一位美国士兵爬出战壕,匍匐着向德国士兵爬去,他的战友们先是十分惊诧,接着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射击。德国军官也命令部下停止射击。战场上一片寂静。美国士兵先是背负着德国受伤士兵艰难地向德方战壕爬去,待枪声完全停息后,他站起身来,扶撑着德国士兵,一步一步向德国战壕走去。在战壕边缘,几个德军士兵接下了他们的同伴,德军的战地指挥官,将自己的军服上的十字勋章快速摘下,别在了美国士兵的军服上,并且向他行礼致敬。美国士兵转过身去,向自己的战壕走去。战场上依然是令人心颤的寂静,待到美国士兵安全地进入战壕,双方几乎同时骤然响起枪声。寂静的时刻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却深深地震撼了交战双方士兵。以至于若干年后,经历这一幕的人们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令人难忘的几分钟,以及在这几分钟内所展现的可贵的永恒人性……”战士听着听着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她继续说道:“即使是战争,也没有阻挡住那个美国士兵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人性的光辉。美囯士兵能做到我们解放军更能做到,尽管这个伤者是仇人,可她现在已放下武器是一名俘虏,和咱们同样都是人,都有生命的权力,咱不能见死不救。况且她是个女人还带个吃奶的孩子,看样子不像个军人,有可能是随军家属。所以我们更应该救助,只要我们尽心了,既使没有能挽救她的生命,我们的良心也不会受到遣责,这也是我们部队的优良传统,我们就靠它战胜了□□。如果由于我们的过失,使她失去生命,我们就会感到良心上的指责,这并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一个生命是否可以生存的问题。所以咱们必须把步伐再加快一点,早到医院一分钟,她就有一分钟生还的希望。”

两个战士被她说得满面羞愧、闭口无言,不由地加快了步代,不到一小时他们便赶到医院,为抢救这个生命垂危的俘虏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时间。

这是一个刚从后方迁来的随军医院,一排简易平房,房前十几顶白色账篷,里面或坐或躺着一些刚从前方转来的伤病员,不时地传来他们疼痛的呻吟声。

他们将担架直接抬进急救室,此时阚秋月的脉博已经很弱。林静立马找来医生,请求他们无论如何要把这名女俘虏抢救过来。医生声称将尽力而为。检查后医生说伤口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必须马上输血,所幸来的及时,不然很可能就没命了。林静连忙督催医生赶快输血。她认为只要输上血,这个女俘虏就可生还了,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没想到过了一会,医生过来告诉她送来的俘虏已无法救治。

林静心头猛地一揪:“什么,不是说输上血就没有事了吗?”

“对,输上血就有生还的希望,可是患者的血型是AB型,这种血型的人极少,血库内没有这种型号的血浆,虽然伤口处理好了,但是依然无能为力。”、

林静听了,大脑顿时一片茫然,心中暗想完了完了这个女人救不回来了。她焦急万分在走廊上来回踱了几趟,突然戛然而止,猛地想起自己在淮海战役中负伤做手术时,医生就说她的血型很少见,幸亏有个战士是同型号血型,不然手术无法进行。于是便对医生说:“你说的这种血型,我可能就是。”

“是吗?那太巧了,你快去化验吧。”

也许阚秋月命不该死。林静赶到抽血处经过化验结果很快出来,果真是AB型。抽了300毫升可她嫌少,非要再抽点不可。最后在她一再要求下又抽了100毫升。当鲜红的血液一滴滴流进了阚雪悔的血管里时,林静感到一阵头重脚轻,赶忙扶着连椅坐了下来。

医生感慨地说:“看起来,你肯定和这个女俘虏有一定的缘分,不然不会这么巧,你发现了她,又将她送进医院,而且你们还是同一血型,又输血救了她,否则她必死无疑。”

“佛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许是她命大……”话没说完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医护人员立即将她扶到病床上,输了一瓶葡萄糖后才慢慢恢复过来。当她得知阚秋月的脉博正逐渐恢复,体征一切正常,只是大脑受到強力震荡,造成暂时昏迷时,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为了弄清这位女子的身份,她必须回营地去寻问其它俘虏。正巧有位她认识的护士,要她重点照顾一下阚秋月,醒了立即用电话通知她,护土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她便离开了医院。

此时柔和的月色倾泻在大地上,微风从海边轻柔地吹拂而来,携带着椰林的淡淡清香。

一小时后阚秋月从昏迷中苏醒,死里逃生的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脖上还挂着点滴,看样子是个医院,她寻视一圈发现病房内设备非常简陋,不像国军的,那一定是共军的医院,可是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否认,她不相信共军会有这么好?她突然想到孩子,发现身边一个也没有,惊恐万状地大声喊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那名护士听到喊声从外面跑进来, 热情地对她说:“你醒了,你头部有伤,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太激动,林主任说你的孩子交给一名有奶的女同志照顾了,你不用担心。”

秋月一看面前的护士穿着解放军的服装,顿时浑身抖个不停连话也说不出了。但看到女护士的态度非常和蔼,说话的口气是那么的热情,她那紧张的情绪稍有一丝安慰,可心里依然怦怦跳个不停,于是忐忑不安地望着女护士问:“我这是在那里?”

“这是随军医院,听林主任说你受伤昏在香蕉地里,她和哨兵发现你后把你送到这里,你需要输血可血库没有你这种血型,正巧林主任和你是同个血型,是她为你输的血,不然你早就没命了。”

阚秋月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一个解放军军官竟然给一个国民党营长的太太输血,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到疼痛这才半信半疑。

护士对她说:“没想到你恢复的这么快,当时的情况太危险了,你的命好大呀!哎,。林主任走吋安排我,病人醒了立即通知她。我去给林主任打个电话,免得她担心。”

阚秋月点点头。护士转身而去。

不大会护士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林主任听说你醒了特别高兴,她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就带着孩子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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