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抱起小眠,边哄,倏然的余光落在那张录取通知书上,然后目光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他知道陈绯不喜欢他擅自主张地把林雅俏母子接到家里来,可他必须做这样一个决定——他没有能安置他们的经济实力,他没有能使沈临回心转意来照顾他们的手腕手段,他只能,他只能……他不能看着他们流落在街头。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但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善举”会逼走自己最亲最亲的人。
他做错了吗?他垂下眼才发觉,小眠已经不哭了,亮晶晶的眼睛像葡萄,盯着他。
“小眠,你觉得我做错了吗?”他轻轻地对他说:“你说,我该怎么弥补?”
小眠听不懂,依旧茫然地看着他,但也很乖巧,没有再继续哭闹下去。陈燃这才瞧见林雅俏出门前温上的一瓶奶,这才想起小眠喝奶的时间到了,他应该是饿了。
他单手抱着小眠,这家伙比两个月前沉了些,陈燃跨步走到奶瓶前,熟练地试了试温度,又把奶嘴往小眠嘴里塞,嘴里发着“呢呢”的音,逗他玩。
“老板,来包烟,”有咋咋呼呼的小伙子跑进来,到柜台前向前伸长了脖子挑,“红双喜,哦不,利群吧。”
“好。”
陈燃把奶瓶顺手放在柜台上,就去够货架上方的利群,谁料转身时手不经意地一带,奶瓶晃倒在面儿上,溅出不少奶渍在那拆了一半的录取通知书上。
等客人走后,他把小眠暂时放到婴儿车里,又手忙脚乱地去擦,但奶渍干涸得很快,哪怕用沾了水的小毛巾也擦不干净,反而弄巧成拙,在米白色的通知书页上留下浅浅的黄,不明显,但一看就是污渍。
“哥,我回来了。”
听到陈绯的声音,陈燃心下一紧,抬起头张望,“你回来了啊。”
“这是什么?”陈绯看到柜台上摆着的大信封,心里顿时了然几分。
她其实也心虚,偷偷改了志愿后,除了一瞬间地“我长大了你后悔吧”的骄傲得意,剩下的就是对未知生活的恐惧。
其实是陈绯更加离不开陈燃。
“你的通知书,”陈燃怀抱着小眠,冲她抬了抬眼,脸上是淡淡的笑容,“阳城高中,挺好的。”
原来他看过了,可他的语气也太平淡了些。他一点也不生气?或者说他对她的远离一点都不在意?又或者说,她离开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陈绯咬着嘴唇上前,把通知书从拆了一半的信封里拿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上面的污渍,都不用等她凑近闻,牛奶干掉的腥气就往她的鼻孔里窜,她看着陈燃怀里的小眠,顿时就知道这是谁的作品。
“谁准你随便看我的东西的?”她的情绪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冲了出来,“谁准你拆开,又是谁准你弄脏的?”
“不是故意的,”他一时语塞,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样大。
“呵,我去阳城高中,你什么想法,你怎么看?”她忽然问道,语气很坏。还不等他回答些什么,她就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想,你一定非常开心——你拖油瓶的妹妹自己离开,离得远远的,离开你——你自己的家庭,你一定松了一大口气,对吧,陈燃?”
“你,你误会我了,我是开心,但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
“那是因为什么?该不会是因为我考得好,为自己谋了个好出路?”陈绯眯了眯眼,流露出一丝与年纪并不相符的恶毒,“哥哥,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不会在中考这样的节骨眼把他们两个接回来,也不会一直容忍黄昔悦试探我的底线,抢走我喜欢的人……哥哥,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可是你为我做过什么?如果我没有超常发挥,如果我考砸了,是不是就算我咎由自取了?”
她当然知道他为她做过些什么,付出过些什么,他也收到过某所不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为了她,他咬咬牙放弃了。
那时的他满心满眼地把她捧在手心里,非常洒脱地说:“反正不是什么好学校,不如在家好好照顾陈绯,要不然读着也不安心。”
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想看到他那率真的脸上露出些愧疚的神情,只想体会伤人的快感。
“噢,我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收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谢谢你的小眠往上泼奶,好让我永远记住今天,”陈绯咧了咧嘴,嗤笑了一声,“记住我是怎么被人家一点一点赶出自己的家,变成没人在意的人。”
“陈绯,不是这样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家,”陈燃的声音无力且愧疚,“事情发展成这样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真的为你考得好而高兴。”
出分的那几天,凡是来店里买东西的人,哪怕是只买一包纸巾,一颗糖果,他通通都很大方地送了瓶汽水,逢人便说自己的妹妹有出息。
“够了,”陈绯目光冷冷,不屑地说:“我已经不在意了。”
或许当时陈燃真的相信了她的话,以为她已经不在意了。陈绯很坚决,那年夏天在临出发报到前,都没再和陈燃说过一句话。
但他依旧帮她买好了车票,拎着大包小包把她送到惠城汽车站。临别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款的翻盖手机塞到她手里,粉白色的小巧的款式,总能在电视广告上看见。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别心疼电话费,都帮你交好了。昨晚在你书包里塞了点钱,下了大巴别不舍得花钱,打个的士去学校;去了阳城就好好学习,一定考个好大学,学费啥的都别操心,哥都准备好了……”
他喋喋不休着,履行着父母的职责,陈绯上了车,翻开书包看到厚厚一沓新新旧旧的纸币,点点数应该是他省吃俭用攒了好几年的全部存款。
很快车就启动了,盛着泪水的眼睛的视野模糊一片,她看着他高挑的身影,挥动的手臂,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啪嗒啪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