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并不懂得他的良苦用心,但到现在,你也可以看到,他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你我的人生。”
尤理理望着那片花坛,陷入久远的回忆,“他和其他的教练都不一样,只有他、只有他……我成绩差,不起眼,他却也没有忽略我放任我,还费心费力地为我谋划一条路。”
裴肖合陷入沉默,垂下了眼。是啊,那么好的人,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一个人。
“他在的那几年退队的队员,大都有很好的发展,你还记得那个个子很壮的胖张吗?他后来也去了体院,毕业后留校当老师,现在都评上中级职称了;还有那个吊儿郎当的邢钢,家里当时都穷地都揭不开锅了,听他的话入了伍,退伍后拿着退伍费在镇上开了个小餐馆,平平淡淡也能养活全家……”
“所以,阿合,你要坚持改制,在他之后的教练全都得过且过,打不出成绩的孩子只能‘被放弃’,那样的生活在灰暗了,所以——我会支持你到底。”
“我知道,”微微沙哑的声音,却有种掷地有声的坚定,“理理,谢谢你。”
“当年那件事,沈临死有余辜,沈池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你也要过去,陈燃哥不会白白……”
还不等尤理理说完,裴肖合忽然用力摁住了他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坐在树下,摆弄着单反相机。
尤理理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裴肖合,低声问道:“这是黄昔悦?你们还在一起?”
裴肖合没有作答,只是凌厉的眼神,在对上那人的身影时,霎时温柔了下来。尤理理便心里了然了一切。
“真好,”他喃喃地重复道:“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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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理理在被裴肖合撂翻到地上的时候,脱口而出了这辈子最密集最脏的脏话,但裴肖合好像越挫越勇似地,面儿上淡定,只用拳头说话。
但失去理智的尤理理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很快扭打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男孩们远远地围着一圈看戏,丝毫没有来劝架的意思,更有冷漠地在旁戏谑称这一幕为“狗咬狗”。
直到沈池走出训练场,看到这荒唐的一幕,冲了上去用力把两人分开。看到队长先上去了,才有两三个跟了上去劝架。
最后两人在黄义全的震怒声下,站到了他办公室的墙根下。
只是状态很不一样,一个脸上挂了彩昂头挺胸,有种铁骨铮铮的硬气;另一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当枪使,但少年人死要面子,装也要装得硬气到底。
“说吧,为什么打架,”黄义全的声音少有地平静,却不怒自威。
两人都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那我点人说,”黄义全抬起眼皮子,目光停在尤理理身上,“你先说。”
“我觉得不公平!”他忽然按捺不住,委屈涌上心头,声音里有哭腔。
黄义全略显疑惑地问:“怎么不公平,哪里不公平?”
尤理理支支吾吾:“我是先进队的——我进来的时间比他长多了——我也不比他差——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快说,不要磨磨唧唧,”黄义全看中逻辑和效率,对于‘废话’一向耐心不足。
尤理理就那么脱口而出了那孩子气的话,“但是他因为跟您的女儿谈恋爱、关系好,所以能留下来,把我挤出去,所以不公平。”
黄义全凌厉地扫了裴肖合和尤理理一眼,鲜有地慢条斯理。
“我先回答你关于公平的问题,在我这里实力和发展性是考虑留队还是退队的要素,我劝退你是因为你的发展性不足,去上体校更加适合你,而他——他排位赛的排名比你高,体能训练排第一有目共睹。你说你练了好几年,而他只训练了三个月就比你优秀,如果你是我,你会留下谁?”
答案非常明了。
黄义全句句客观属实,却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尤理理不吱声了,只是不争气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抿住嘴,咬紧了牙。
“至于恋爱,”黄义全忽然盯住裴肖合,震怒道:“恋爱是运动员的大忌,任何人在我的队里——只要恋爱,我不管和谁,不管是不是和我的女儿,我会立、刻、让、他、滚、蛋。”
“我说明白了吗?”黄义全把目光转向尤理理,“你,听懂了吗?”
尤理理点了点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几个字忽然飞进了他的脑子,身上被裴肖合揍的地方忽然暗暗痛了起来。
“尤理理你回去吧,”黄义全顿了顿,目光扫到裴肖合,“你留一下。”
尤理理做贼似地快速闪出黄义全办公室,心有余悸地往宿舍走,魂不守舍……大概体校,真的是他的归宿,没得挣扎和改变了。
他安慰自己,自我攻略,裴肖合惹恼了黄义全,以后还要在队里混,处境可比他差多了。想着想着难免想开了,很快就没心没肺地开心了起来。
黄义全从两人一进办公室时就一直默默关注裴肖合,他虽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但他好像并没受什么影响。从沈池的描述中不难推断,这场打架进程中不乏看戏的嘲讽的声音,这孩子,心态倒是很稳。
当然,黄义全也没有看到他的认错之意。
“说说,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冲动和尤理理打架,影响队里的纪律和秩序,”他显然动手前就想好了如何认错,字斟句酌。
“对,这个该受处分,写份一千字检讨和一份保证书明天带给我。”
他没推脱和辩解,态度很好,“嗯”了一声。
“以后绝不能再犯,如果你的对手言语挑衅你,你也去和他肉搏吗?这很不理智,很不冷静,如果我是你,就在赛场上去和他一较高下,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裴肖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没和黄昔悦谈恋爱,我心里有数,”黄义全看这家伙态度还算好,摆了摆手,招呼他出去,“你回去吧。”
但少年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愣住了。
他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喜欢她?”
这是当下他最关心的。
黄义全接触的小孩儿太多了,知道年少时的感情是冲动的,无法克制的,油然而生的,更何况他那不省心的昔昔,悲观看来不知道还能热烈地活多久的昔昔。
如果有一个少年能够喜欢她,让她不留遗憾地体会悸动的青春期,美好的爱情,并非一件坏事。
他不希望黄昔悦充满遗憾的人生留有更多遗憾,但他也要对眼前的少年负责,不是吗?
黄义全皱皱眉,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指了一个遥远的期限,“你拿到新星赛冠军的那一天。”
足够强大,独当一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