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第多少圈,跑得嗓子都充血刺痛,裴肖合被一阵雄厚凶狠的男声叫住,他猛然收腿,却因为惯性往前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鞋底滑动,带着塑胶跑道剥离的石子儿,溅起细微而刺痛的尘土,扬了满脸的灰。
黄义全快步走到他跟前,厉声道:“就快到晚训的点儿了,怎么还在跑?”
裴肖合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上下呼吸着,喉头涌着股血味儿,没法回答他的话。原本以为他会再斥责几句,没成想下一句他又说:“吃过饭没有?”
裴肖合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忿,那关切热情却又夹带着些鲁莽的声音,分明让他想起某个人。可不是么?这可是她的爸爸,跟她当然是一个风格。
“给,”一个方形的不锈钢饭盒递到他眼前,“先吃我的,吃快点,晚上实训不要迟到,我们说好了的,到年底,少一天都不行。”
“那您晚上吃什么?”他终于缓过气来,声音仍颤抖,“我吃了,您吃什么?”
“你就甭管我了,我晚上出去吃烧烤去,”黄义全狡黠地笑了笑,露出与平日里严肃神情里截然不同的样子,“下训了把饭盒放我办公室就行,千万别洗,我平时没这习惯,被你师母发现了就不好了。”
裴肖合的心因为这个“师母”而感到雀跃,或许,或许他已经打算要收他了?或许在他心里,他已经提前合格了?
见少年愣了神,黄义全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憋着鼓劲儿,很好,击剑的时候需要斗志,但不能盲目——策略和逻辑,永远都要放在心底。”
不到十四岁的少年,沉不住气,笑容立刻洋溢在脸上,却也不懂得说那些漂亮话,千言万语化进一句语气像飘号般上扬的“好嘞!”
那个小小的饭盒里,掂在手里沉沉的,揭开盖子塞得满满的。三分之一是香喷喷的米饭,三分之一是香干回锅肉,三分之一是酸辣土豆丝。
和惠城偏好清淡的口味不同,江城的菜肴有滋有味,菜单吃很咸,但就着米饭,呼啦啦很快就能吃完。
随着饭盒见底,裴肖合低落的心情也一扫而空。他坐在操场边上,抬头看了看夜空,忽然就想通了一些事——
喜欢就去争取。
不过是多几个看似强大的对手而已,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取得胜利的斗志,那他怎么可能赢?如果他总是被莫名的情绪左右,那他怎么在赛场上打赢变幻莫测的心理战?
他深吸一口气,往训练场走去,双腿仍因过量的奔跑而微微颤抖,但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愈加坚定。
他想,等明天课间的时候,要坦坦荡荡地问问她带徐璀吃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告诉她他生气,吃醋,不开心。
误会都会一字一句解开的。
“他啊!他跟我有仇,”黄昔悦显然没想到裴肖合一点儿脾气也没发,不仅照常跟她一块上学,还在课间耐耐心心地倚在走廊的墙上,听她讲个没完。
“你还记得贴吧上那个骂黄义全的帖主么?那个二货就是徐璀——我三月份的时候跟他线下见了一面,当面把他骂熄火了。这不,他挺服我,认我当他大哥,来跟我辞行。”
“辞行?”他很容易地听信了她话语里夸张的成分,只抓着自己关心的部分问。
“对,辞行!徐璀要搬家去英国了,以后大概率都不回来了,”她话里话外地很轻快,好像丝毫没有舍不得。
裴肖合这才放下心来,“噢,原来是这样。”
他不知道她在心里已经做好永远见不到徐璀的准备,所以在故作轻巧。他是真的心下松快,他以为她的轻巧是真正的轻巧。
所以在他搜到“徐璀工作室官网”和“助理导演黄昔越”的时候,在他看到他们在树下相拥的时候,心中汹涌着自嘲,他自诩最擅长解构人心,转换攻防击破弱点,却好像在许多看似不重要的时刻输在轻敌,彻彻底底。
可惠城、击剑基地、明明是他的主场,他从小出生长大,从一粒小石子蜕变成闪耀星星的地方。
徐璀松开黄昔越,转过身对上裴肖合狭长深邃的眸子,那双眼睛平静极了,不再似年少时闪着不忿,翻涌的情绪都藏在心底。
徐璀欲言又止,“裴肖合,你……好好照顾她。不要欺负她。”
说罢面前“江A”的车灯亮了亮,他很快坐进了车里,黑衣身影隐入黑夜,好像从没出现过。
这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他本想忽视过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直接同她重新开始——就像那时他们一同莽撞地冲入惠城无尽火热的夏季。
但他也一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过去的没有再见过的八年的时间,像一把他们之间的越来越大的裂缝,但误会都是会解除的……不是吗?
她当然也有很多秘密和心事想要不管不顾地倾吐给他,但她已经时日无多,不能再为他做些什么,何必让他知悉,让他伤心,平添他的烦恼?
她看向他,声音里带着些不忍,她说:“阿合,我说过了,你也很清楚,我们回不去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把纪录片拍完,你再别问我为什么,好不好?”
“不好,”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就算回不去,也可以重新开始。和以后比起来,过去已经不再重要了。昔昔,我只想和你重新开始。”
“这些年,我恨过你们,”他看向她,难得脆弱坦诚,“但我也很想念你们,从来没有停止找过你们。不管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爸爸,还是为了……我回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
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那些年不管不顾的黄昔悦走向自己,走向几近油尽灯枯的黄昔越。
可惜从一开始,他们结下的梁子就有关生死;这件事,并非他们能左右。
她咬着唇,不甘心,口是心非,“可惜我并不想重新和你在一起。”
“你撒谎,吃人家嘴短,”他上前,俯下身凑近亲了亲她的唇角,“你吃了我的巧克力,就代表你接受我;你回来我的地盘,就别想再逃走。”
他心里沾沾自喜,毕竟十三岁的时候,她没吃上徐璀的歌帝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