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姨娘坐了会,似乎是有些不适,又扶着腰站起来。
燕儿这才发现,这姨娘肚皮隆起,已经怀孕了。看她四肢细条条的,却顶着西瓜大的肚皮,旁边的妈妈和小丫鬟连忙扶着。
这女子慢慢的往假山这边来了。燕儿甚至能听清那妈妈是如何劝说姨娘的:“要多走走,到时候才好生的。”
走进了,燕儿震惊的发现,她观察了半响的年轻妇人,就是她方才念过的彩金。她比在静竹院里时更瘦了,两只眼睛更显得大,但却无神,仿佛青春少女的精神气随着时间流逝都化为乌有了。
她微蹙蛾眉,娇弱的姿态同燕儿见过的那些姨娘几乎重合了。不对,彩金姐姐从前不是这样的,她虽然也是娇贵的,但那是读书识字又不事重活养出来的。
“妈妈不要说了,姨娘脸都白了,不若就这么回去吧……”那丫鬟跟燕儿差不多大,眼神露出对彩金的心疼。
她不知道什么妇人怀孕时要多走才好生产的经验,她只知道不舒服了就要休息,怎么能逼着姨娘走呢。
彩金看着丫鬟摇摇头,明显的深吸了一口气,硬挺着又走了一段。
彩金已经足够忍耐,但那妈妈却阴阳怪气地道:“怪说不得三少爷喜欢姨娘呢,没人的地方也做的一出好戏。”
“罢了,回去吧。姨娘这么娇弱的样子还是回房做给三少爷,青-天-白-日的,省得旁人还说三少太太是故意磋磨姨娘呢。”
这话说的彩金,头埋得更低了。小丫鬟使着劲搀扶着彩金,这才勉强,一步一顿地走远了。
燕儿凝视着只能看见背影的彩金,心里五味杂陈,她以为彩金姐姐是过好日子去了。毕竟以她的人品相貌,三少爷不会不喜欢的。丫鬟们的嘴里,姨娘只要受宠,便能过最好地日子。
如此看来,三少爷是喜欢她的,她还怀孕了,看起来离生不远了。可三少太太很不满意她,故意派了妈妈来折腾她,这些细碎事情不能杀人,但软刀子磨肉,彩金姐姐心里要有多少委屈,才能忍让成现在的模样。
这样子,还不如做大丫鬟的时候。现在身上是穿金戴银的,却好似压着她喘不过来气了。
她后来又问过六少爷为何会磋磨彩金,少爷只说彩金是老太太派来监视他的,他心里不痛快。
可少爷磋磨她,她依旧亭亭玉立,身上带着丫鬟们里头少见的书香气的忧愁。现在做了半个主子,却形销骨立,人的眼神都无光了,心里怎么会好受。
燕儿回想着她虽然上着脂粉,却依旧能看出煞白的俊俏脸蛋。脑海里突然回忆起很多,她伺-候少爷吃家宴的时候见过的,那些沉默的坐在下首,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姨娘们。
她们有些跟老爷太太们一个年纪的,依旧容貌不在,但这些是生育过的姨娘,徐府会一直养着她们。
更多的是青春貌美,不过十多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她们有着相似的打扮、相似的表情,却无人闲谈说话,仿佛昂贵美丽的布景。
那里,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所以她们都缄默着。姨娘们半主半奴,对主子们来说,也还是奴仆。
燕儿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她很难受,为彩金,也为自己。徐允洄不会这样对她,她现在是相信的。可是她三十岁呢、四十岁呢,她是不是也就像那些沉默的老姨娘一样,坐下下首,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上方饮酒嬉闹,她们会是怎样的想法呢?
她爱着六少爷,不怕新太太骂她狐媚,不怕奴仆们私下取笑她。但她是否能承受,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不能管自己叫娘,自己年老色衰后在徐府的角落里凋零腐烂。
更何况,徐允洄日后是要做官的。至少明面上他不能重妾灭妻,他对妻子要敬重,可若是太太不喜欢她呢,也用软刀子割她。
她可以抱走她的孩子,让她怀胎八月生下来的孩子,以她为耻。郑姨娘,至今不肯亲近少爷,是不是也想过,既然二太太都要养了,她索性断个干净,就当自己没有生过。
太可怕了,太霸道了。
燕儿捂着脸,却不能哭出声。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才下定决心不管如何她要好好跟少爷在一起,可是一想到这些事情,她就好痛苦。
她恨自己非要知道这些,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发现不了,什么都意识不到就好了。
实在有什么,等她四十岁的时候再难过好了,她才十四岁,她没办法承受这些。
她此刻无比的想念周氏,她想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