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缠斗的部曲忽然散开,焉支一惊之下放开了那人的左臂,后退数步,那人步步紧逼,焉支这才看清那人也不过二十岁年纪,黑瘦得像被盐腌过,带着一把一拃长的匕首,挥刀的时候冷静异常,常人使力的时候脸总是不自觉地跟着使劲,他连嘴角的肌肉都不动,刀刀直逼要害,焉支避无可避,不得不抬手接了一刀,刀刃险险擦着他的指缝刺了出去,他心一横,抓刀的手狠狠一握,另一只手去拧那人的臂膀,不得已把腰腹整个暴露出来——
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句:“去啊,我们不然都要死!”
“当时太乱了,我们的人都挤不进去,不知道小纥奚是怎么进去的,”叱干镞顿了顿,说,“像是踩着人头过去的。”
没有人看清纥奚昱是怎么进来的,连焉支也没有注意到。但就在刀锋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人算你的。”纥奚昱说。
话音未落,那个持刀的部曲突然被人从后面踹倒,焉支顺势拧断了他持刀的右手。匕首铿然落地,纥奚昱也从那人身后露出脸来,对焉支歪头笑了笑,转身走了。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本来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鲜卑部曲们有些吓呆了,一见纥奚昱往外走,不自觉地纷纷避让,可就在这摩肩接踵间,纥奚昱的身形猛地一晃——
纥奚昱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后心一凉,像被人豁了个洞,不疼,却迅速地虚弱了下去,只觉得身体里一直支撑着他的一股气争先恐后地顺着洞涌出了他的身体。他眨了眨眼睛,晃了晃,单膝跪在了地上。他听见身后的焉支发出一声破碎的咆哮,并不知道在焉支的眼中,那股不祥的血色泉水正从他的后背汩汩而出。
纥奚昱喘出一口气,掀起眼皮雾蒙蒙地向后看,焉支正用胳膊肘死死勒住刚才捅了他的那个人,拖着那人一起摔在地上,那人脸皮被勒得紫涨,手中的一把短刀仍在上下挥舞,焉支一双黄瞳彻底变成红色,整个缠在那人背后,不再做任何防守,摆明是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就这么活活勒死他!
纥奚昱头越来越沉了,在逐渐黑蒙的视线中,他看见那人反握短刀,正一下一下往焉支腿上扎,焉支一声也没有吭,死死地把双腿绞紧。纥奚昱不知道扎中了没有,他已经看不清了,他晃了晃脑袋,眯着眼睛在地上摸索,他的手指因为失血而发凉发钝,摸到雪,摸到土,摸到死人冰冷的手指,终于,他触到了一件同样冰冷的、银亮的小东西。
焉支知道自己这样支撑不了多久了,他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使不上一点力气,右手也抖得厉害,被他勒住的人双眼暴出,挣扎着微弱地嘶吼了一声,持刀的手却如垂死的鱼一样猛地弹动了一下!
很闷的声音,噗的一声。
焉支仍保持着蟒蛇缠绞的姿势,怀里的人却不再动了。那人颈上插着一把匕首——那把曾被焉支打落在地,又被纥奚昱重新捡起的匕首。鲜血喷涌而出,血线像一束马鞭一样高高扬起,又滂沱地洒落在焉支的脸上。
焉支大口喘着粗气,脱力地松开了双手。纥奚昱仍旧保持着把匕首捅进那人侧颈的姿势,跟着尸体一起翻倒在地,缓缓地仰面躺了下来。赤血落下,在他的高鼻深目间形成一个小湖。周遭人纷纷退避三舍,只有他们两个躺在寂静的血泊中,像一对落水的恶鬼,丧家的杀神。
纥奚昱能感觉到焉支正一点点爬过来,竭尽全力地把手伸过来,慌张地摸索他的伤口。纥奚昱轻轻打开手掌,把焉支的手握住了。
“伤着没有?”他问。
焉支喘息声粗重,对他摇了摇头。
“我们赢了吗?”他问。
焉支偏过头,用手抹去了他眉目间的血湖,对他露出一个鲜血淋漓、死里脱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