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奚昱噎了一下。焉支沉静地看着他,纥奚昱挠了挠后脑勺,把下半句补完:“……有点舍不得。”
他说完臊得不行,顾左右而言他地打了个哈哈就躺了回去,可总也睡不着,脸上的温度总也不退,眼睛闭得都酸了,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睡在身边的人,却见他背对着自己,肩背轻微地抖动,纥奚昱大惊,扳着焉支的肩膀去看他的脸,却发现他在笑着。
算了,算了。焉支突然想摸一摸纥奚昱的脸,手却抬起又落下。算了。他笑着想,就这样吧,死也值了。
快乐和满足像泉水一样从他的眼睛里冒出来,他漂荡其中,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开始纥奚昱还跟着他傻笑两声,后来实在是太困,翻个身睡着了,他悄悄捏着纥奚昱的一缕头发,在冉冉秋月下仔细端详,高兴得直踹被子。
怎么那么高兴啊,他也不知道,好像从来没有人把他的命当回事的时候,他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走;可现在阿昱对他说一句舍不得,刀砍下来也无所谓了。
可是第二天纥奚昱并没有来得及登将军府的门,叱干镞谁也没带,自己一条人就过来了,手里拎着一堆东西,由于过于紧张脸皮绷得紧紧的,硬邦邦地当着容凤仪和焉支的面说,昨天失礼了,来给纥奚昱赔礼。
宿醉方醒的容凤仪被纥奚昱用眼神驱逐,容凤仪笑了笑,乐得躲懒,晃出去了。容凤仪走后在场三人好像都放松了点,纥奚昱拍了拍叱干镞的肩膀,道:“大……二哥,昨天我得罪了。”
叱干镞扁了扁嘴,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也没有,反正我本来也不想离开怀朔,将军非要让我跟着你……你不愿意正好。那个,这次算我赔过不是了吧?”
纥奚昱笑起来,抱拳道:“互相赔不是吧。二哥,将军干嘛非要让你走呢?”
叱干镞的大眼睛里划过一点尴尬:“你真的要听啊?”
纥奚昱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他接下来要着重问叱干镞百保鲜卑的事情的,可是叱干镞的嘴就这么像衣服开线一样往下秃噜:“他说你心肠软脾气好年纪又小,跟着你不会遭罪,而且你阿爷现在已经是邺城的前军将军了,你一旦入选又前途无量,将军说跟着你比跟着他一个镇将守在边疆要好。”
纥奚昱第一反应是妈也,叱干洪什么时候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第二反应是怎么还有意外收获——不是,他爹什么时候升的前军将军啊?!
纥奚昱整个愣住:“我阿爷是前军将军?”
“你不知道吗?”叱干镞也愣了,“算了。可能太远了,消息没送到也是有的。”
“我……”纥奚昱晕晕乎乎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回神,“算了先不说这个。二哥,我有个事要求你,求将军。”
“什么事啊,”叱干镞说,“大事我只能帮你带个话。”
“我的部曲他叫焉支,”纥奚昱说,“公义在上,我想保他……保他活下来,留下来。”
叱干镞闻言看了焉支一眼,叹了口气,说:“干嘛非要他啊。”
“就像你不愿意离开将军一样的。”纥奚昱说。
“可我是他带大的……算了,”叱干镞挠了挠脑袋,说,“当年我为了留在将军身边一直没有参选。可是这么多年,我也算亲眼见过几次百保鲜卑的选拔,我只告诉你——百保鲜卑,身手倒还在第二,这在入选后是可以统一训练的,关键是要悍不畏死,这一百个人里头,最不怕死的那个只要能活下来,往往就是入选的那个。我猜这大概就是百保鲜卑当年以千骑大破柔然数万大军的关窍。”叱干镞转向焉支,说,“怕死吗?”
焉支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叱干镞的下一个动作却是焉支和纥奚昱始料未及的。叱干镞二话没说,腰间挎刀锵然出鞘,焉支坐在他对面,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的,修长刀刃就已经破空而来,纥奚昱在叱干镞动手的一瞬间抽刀下劈,兔起鹘落间两道刀光如紫电青霜纵横交错,纥奚昱大惊之下没有留手,使了十成十的力,叱干镞的那把挎刀在半空中竟被他拦腰斩断,半截刀刃横飞出去,堪堪擦过焉支的鬓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
叱干镞愣了一下:“宿铁刀?”
纥奚昱怒道:“你做什么?!”
叱干镞惋惜地跑过去捡起那半截残骸,啧了一声:“我试一试他啊。”
试什么,哪有这么试的,纥奚昱气得脑子嗡嗡响,心说这路数果然和叱干洪是一脉的,这是养子吗,叱干洪自己生都生不出这么像的来!
叱干镞捡回断刃,仔细端详了一下焉支的脸色,说:“不错嘛。寻常人一般这一试要么惊叫出声,要么勃然变色,摔下桌子的都有。他叫什么来着?”
纥奚昱没好气道:“焉支。”
叱干镞的脸迷惑地抽搐了一下,真诚发问:“好秀气名字……心智没问题吧他?”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焉支抬头瞪了他一眼,叱干镞看不出眉眼高低,直愣愣地说:“没问题就行。好小子,上次戴着盔看不出你心性,只觉得你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现在看却是个好材料。” 他转向纥奚昱,道,“小公子,他在你手下要是能撑过五轮,身手可以保命,选拔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算了,看你刚才那个护犊子的样子,估计你对他下不去狠手。这样吧,选拔前我常来练一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