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斯蒂芬妮突然自言自语道,“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在外人看来,这个场景挺诡异的。因为此刻房间里只有斯蒂芬妮一个人。
但我非常清楚,她是在和我说话。
【什么事?】
卡戴珊总是沉睡。
被困在书里这么久,我很少能和人说话,因此,即使是这样不必须回应的话,我也会回应。
“除了加入魔族军队,我还能做什么。”她平静而认真地说出了这句听上去异想天开的话。
我没有笑。
这句话太熟悉了。
“除了当面包师,我还能做什么?”
这是我拥有魔法书后的第一个异想天开的愿望。
“除了忍耐,我能不能反抗?”
这是卡戴珊拥有魔法书后的第一个异想天开的愿望。
“除了信仰神明,我能不能信仰恶魔?”
这或许是迪伦镇的埃米尔奶奶拥有魔法书后的第一个异想天开的愿望。
还有仍然困在书的深处,没有穿过裂缝的米拉——可爱的吐槽役,不知道如今她有没有找到更妥帖的重获自由的方法。
她拥有魔法书后的第一个异想天开的愿望,大抵是完全摆脱家长约束,在图书馆痛痛快快地看一整天书,而不用像个简易互动装置一样再各个宴会里转来转去空耗时光——米拉是子爵的女儿,繁杂的礼仪和社交,恶劣庸俗的贵族潜规则,旁人掂量挑剔货物般的态度,常常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有通过阅读,想象自己是书中的主角,才能让她喘一口气。
一同在黑暗空间里的那段日子里,我们常常听她讲她钟爱的那些书,以及贵族的那些腌臜八卦。
尽管无法透过魂体看见她的表情,我也能想象出,她挑剔那些笨如蠢猪却油腻自信的父辈们时,脸上是怎样跃然轻快的神光——在死后,她像被放出金鸟笼的声嘶力竭歌唱的夜莺,终于不用被任何“道”压制,能纯然——甚至赤裸地展露自己的本性。
因为——归根结底,我们这些拥有了魔法书的女孩,都是“道”的反叛者啊。
斯蒂芬妮也是。
我竭力平静地拉回思绪,接上斯蒂芬妮的话: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想做的?”她似乎从来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难得露出了一种老虎般的野兽被人掀翻在地揉了揉肚子的表情。
我继续顺毛挼:
【是呀,活到今天,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发自内心喜欢的、一看到就觉得愉快的、心里暗暗向往的、不计代价也想得到的东西吗?】
她双目茫然。
作为一个魔族,而且是一个被家庭驱逐的幼年魔族,或许无论她曾经特别想要一把锋利的匕首好捕猎,特别想吃到一样美味的食物,特别想住一间豪华的房子……
然而这些对于当时尚且弱小的她是地狱。
让一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儿,心中怀有那样的欲求,毫无疑问是一种残忍的地狱。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去看不去想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就这样,她活到了今天。
可此前人生中她所经历的全部或许让她学会了捕猎的手段、说话的方式、人心的恶意和善良……教会了她生存所需的全部——唯独无法告诉她,问问她,你喜欢什么。
因为这样的欲望无法让当时那个孩子活下去。
可是如今,哪怕什么都有了,那个曾经是孩子,现在也没多大的少年,如果没有这样的欲望,也很难走下去。
一条没有航向的船,除了触礁而沉,不存在别的结局。
好在,在她触礁之前,她曾经被压碎的心,重新长出了血肉。
她重新拥有,并终于开始好奇、重视、探索自己的欲望。
这是作为人全部的立身之本。
在失去它十多年后,斯蒂芬妮终于找回了它。
……
“我想活下去……”斯蒂芬妮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前所未有的舒展。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战斗了……我想离开。”
说完的那一刻,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安宁的眸光转瞬凝成针尖,警惕地皱眉,又在意识到什么时倏然放松,刻意展现出一种在我面前假得一戳即破的游刃有余:“当然,现在我已经是魔族将领了,以我现在的地位,我要什么没有?而且我这么强,战斗对我来说根本不在话下,我当然能一直活下去。”
我没有戳穿她,反而试探着问她:
【你有没有好奇过我的身份?】
“……说没有的话,傻子才会信吧。”她无奈皱眉。
【所以你觉得我是……】
“无非就是书灵之类的东西吧……或者恶魔?鬼魂?……总不至于是那种存在吧,那种高高在上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寄生在一本破魔法书里。”
【你猜得也不算错啦。】
也许是她之前的话触动了我,也许是因为想起了那些过去,也许是因为平常与她的相处,我此刻脑子里涌现出很多疯狂的念头……每一个都会打破如今我和她的关系,我很可能因此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我发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运行原理呢?众所周知,不管哪种法术,使用时都会消耗材料和能量,但“我”帮你代打的时候,并没要求你同时提供材料。那魔法是如何被转化出来的呢?】
“这种问题我当然也想过……”
斯蒂芬妮脸色苍白,强自镇定道:“血液。你是靠我的血液施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