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西斯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我摸着下巴点头,“小意思。这个忙我帮定了!”
修西斯走在我旁边,语气像泡过蜜一样甜:“那就拜托你了,洛菈。”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被余晖晕出血红的色泽,逐渐由粉到紫过渡。
我抬头,看见眼前十几年不变的欧风小镇美得仿若油画。一阵风轻轻拂面,带来深秋的凉意。
某种情绪盈涨在心中,我突然有种想要创造什么的冲动,奈何手边既没有笔也没有纸。
修西斯说:“很美的夕阳。”
我看了他一眼,落日暖橙的辉光照在他脸上,称得他仿佛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温和无害、天真单纯。
然而若你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一定会被那抹冷漠坚硬的蓝刺痛,从而意识到他的某种可称为残酷的本质。
与善良伴生的残酷。
不过,即使猜到甚至亲眼见证了他的另一面,我也不觉得害怕。
他有多重视朋友和家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守护而已。
他可是那种,被小偷抢劫后,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追上去给人家介绍工作的人。
只要不伤害他重要的人,哪怕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也不用担心他会主动与你为敌——除非他接了别人的委托。
这次也是一样的。
马戏团没来之前,哪怕它吃人的流言蜚语已经蔓延得全国都家喻户晓了,修西斯对它的评价也还是很中立客观。
但知道它要来迪伦镇巡演的消息后,修西斯就一改此前云淡风轻的样子,马不停蹄地开始搜查马戏团的各种资料和情报,做计划、埋暗线了。
我也因此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过他,直到几天前,他被家人赶出来采购面包。
鉴于今天他甚至有时间在我店里帮一整天的忙,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终于准备万全,非常有把握了。
即便如此,我也很怀疑他此刻有没有闲心欣赏夕阳。
于是我随意地甩甩手,说:“的确如此,但你根本没有为它停下脚步,可见今天的夕阳在你心中算不上'很美'。”
说完,我笑着看他,期待他用一贯轻佻有趣的玩笑话糊弄过去。
闻言,他略扬起眉角,张口就来:“比起每天都能见到的夕阳,当然是和你一起更重要。你让所有美景都黯然失色。”
我克制不住脸红了:“这是请我帮忙的赠品吗?”
修西斯摇了摇头。他凌乱卷曲的金发飘逸在空中,片刻间挡住他的脸,很快又滑落到一旁,露出他雕塑般清丽俊逸的脸,和那双夕阳下海面般波光粼粼的湛蓝双眼。
他说:“请相信,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有一瞬间心动,但很快又清醒过来:“我相信这种肺腑之言你对很多人都说过。”
阳光恰好照进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是吗?”他语气模糊不清,“也许吧。但是……”
后面的词他说得很轻,我没听见,正想仔细问他,马戏团到了。
眼前耸立着一顶用各种材质和颜色的布拼起来的帐篷,缠满丝带和彩灯,让人眼花缭乱。门口站着两位妆容厚重、打扮夸张的侍者,热衷于和每一位进场的客人互动,看起来精力十分旺盛。
我突然想到:“门票?”
入场的客人们好像并没有拿着某种统一的票据,侍者也没有要查验的意思,人群如流水般涌入场内,热闹非凡。
修西斯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马戏团惯例,到一个地方巡演的第一天,对镇民免收门票。”
这么大方?虽然我理解这是一种营销手段,但结合它吃人的那些传闻,我很难不多想。
不过……
我抬头看着帐篷顶部显眼的红球,杂乱的灯光下,它看起来像一颗盛满血的心脏。一旦联想到内脏,看起来热闹鲜艳的帐篷也莫名变了味,像开得极盛,马上就要衰败的花,显出一种糜烂腐朽的气质。
真的要进去吗?我不禁有些犹豫。
修西斯注意到我的犹豫:“有什么问题吗?”
思及他过往每次从各路龙潭虎穴中全身而退的经历,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仍然停在原地:“不然还是算了,这么危险的事情……”
我说:“反正有你在肯定能逢凶化吉的。”
他神色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虽然很感动于你对我的信任,但你多少也警惕一点啊……即使是我也有做不到的事。现在我都有些后悔把你扯进来了。”
我环顾四周,演出马上要开始了,入场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两个僵在原地的样子显得有些突兀。
我有些惊异地看他:“不然你还能找到别的符合条件的人吗?”
单身、未婚、熟悉到不用担心惹出情债、对他的各种暗号了如指掌、父母不在家可以晚归……
他颇为苦恼地抓了一下头发:“其他人都没有时间。”
还真有啊,听起来还不少。
彳亍口巴。
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对我也有点意思,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遇到这种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果然世界上的第一大错觉就是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我超级不爽地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背,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入口走。
他很快跟上来,试图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但入口处的侍者们已经注意到了我们,不停地朝我们挥手,热情地迎我们进场。
其中一位侍者戴着缀满羽毛、毛线球和银色亮片的礼帽,舌灿莲花地对我身上的面包店柜台小妹常服进行了一番引经据典的夸赞,听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冒犯或者羞耻,只让人觉得好笑。
另一位侍者穿着圣诞树一样挂满了莫名其妙饰品的玩偶服,口才稍显逊色,只平平无奇地夸赞了修西斯正直高尚宛若天使下凡般的气质,听起来干巴巴的,反而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喜剧效果。
我一下子就被逗笑了,偏头看到修西斯也笑得一脸阳光、没心没肺,仿佛某种对人类毫无戒心的大狗狗——实际上这人眼里毫无波澜。
我们混在人群中顺利入场,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坐下,演出就开始了。
所有灯光同时熄灭,一盏大灯刷地打在台上,显出一位头戴黑礼帽,身着燕尾服的绅士,他单手执一根手杖,用杖尖挑落头顶的帽子,成群的白鸽和兔子从里面冒出来,占满了整个舞台。
满帐篷乱飞的白鸽非常遮挡视线,我挥开一只几乎扑到我眼前的鸽子,刚好看见绅士优雅地向台下扔出帽子,仿佛朝大海扔了一条鱼,帽子很快就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