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苦叉着腰站在廊下,看着他们,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泼辣笑意的脸,此刻却绷得紧紧的,眉头紧锁。
“东西都带齐了?金疮药、解毒散、固本丹…还有我新配的‘避秽香’,戈壁沙漠里用得着!”孙苦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塞给卢亦晓,里面是她连夜整理好的各种救急药物。
“多谢孙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卢亦晓接过包袱,深深一揖,语气诚挚。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酸文假醋的!”孙苦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陈锈笙,语气软了几分,“那个…姓陈的,你的药浴方子我写好了,放在卢先生那儿。到了北边,找靠谱的药铺照方抓药,别断了!还有你腰上那老伤,阴雨天仔细些,别逞强!”她说着,又掏出一个明显小一号、却塞得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不由分说地塞进陈锈笙手里,“喏!拿着!里面是上好的‘九转续筋膏’和‘玉露生肌散’!省着点用!老娘攒这点家底不容易!”
陈锈笙握着那包还带着孙苦体温的药膏,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一丝暖意。他抬眼看向孙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郑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将那油纸包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感激。
孙苦看着他收下药包,脸上紧绷的神情似乎松动了些,但随即又转向李沉燕,叉腰骂道:“还有你!李大侠!看好这个不省心的病秧子!他要是再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或者被玄煞盟那些杂碎砍了,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听见没?!”
李沉燕看着孙苦那副明明担心得要死却偏要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心头微暖,抱拳正色道:“孙大姐放心!‘命债相连’,他死不了!要死,也得等债讨完了再说!”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孙苦瞪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少有的郑重,“揽月楼…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玄煞盟更是毒蛇窝。你们…千万小心。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学那些死脑筋的江湖人,面子值几个钱?命才是自己的!”
她顿了顿,看向卢亦晓:“卢先生,你是明白人,多看着点这两个莽夫。”
卢亦晓郑重颔首:“孙姑娘放心,卢某省得。”
院门口,一辆孙苦托相熟车行雇来的、最不起眼的青篷骡车已经等候。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汉。
离别的时刻终究到了。
三人背上行囊,走向骡车。陈锈笙在即将踏出小院门槛时,脚步微微一顿。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在风雨飘摇中给了他短暂喘息和新生的小小“百草堂”,目光在院角那丛开得正盛的草药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站在廊下、叉着腰、努力维持着“凶悍”表情却掩不住眼底担忧的孙苦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孙苦的方向,极其缓慢、极其认真地,抱拳躬身,深深一礼。这个动作,对于沉默寡言、情感内敛到极致的陈锈笙而言,已是所能表达的最大敬意与感激。
孙苦看着他躬下的脊背,鼻头猛地一酸,赶紧别过脸去,用力眨了眨眼,粗声粗气地吼道:“行了行了!快滚吧!省得老娘看着心烦!记住!活着回来!老娘还等着收你们的药钱呢!”
李沉燕和卢亦晓也对着孙苦抱拳施礼。
骡车吱吱呀呀地驶离了深巷,渐渐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角。
孙苦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骡车的影子。她放下叉腰的手,慢慢走回寂静的小院。院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人练剑时留下的汗水气息,和那些苦药汤子的味道。她走到陈锈笙平日练剑的那片空地,蹲下身,手指拂过地上那些被反复踩踏、拖曳出的深深痕迹,轻轻叹了口气。
“一群不省心的瘟神…” 她低声嘟囔着,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随即,她又挺直了腰板,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走向药柜,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泼辣精明的神色,仿佛刚才的离愁别绪从未发生。只是那整理药材的动作,比往日更加用力了几分。
青篷骡车摇晃着驶向城外,载着三个背负血仇与使命的男人,踏上了北上的征途。洛神剑的消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既是希望,也是催命的符咒。而孙苦那间小小的“百草堂”和那泼辣的骂声,则成了这趟凶险旅程开始时,留在江南烟雨中的最后一点暖色。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握在陈锈笙手中的剑鞘,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