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枯瘦的手指松开了一直死死攥着的粗布,将那截冰冷的断剑重新反绑回小臂内侧。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清晰的刺痛感,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
卢先生拿起炕边的油纸包,解开枯草绳,露出里面几个粗糙的陶瓶和纸包。他拿起其中一个最小的、贴着红色符纸的陶瓶,走向陈锈笙。
“清毒丹,内服。先压制你伤口秽毒。” 他将陶瓶递过去。
陈锈笙没有立刻接。他沉默地看着卢先生递过来的陶瓶,又看了看自己腰侧渗血的伤口。过了几息,他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陶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抗拒,却又无比清晰。他没有道谢,只是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气味刺鼻的黑色药丸,看也不看,直接丢进口中,干硬地吞咽下去。药丸的苦涩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卢先生又拿起一个稍大的陶罐和一包药粉,走向李沉燕:“止血生肌散,外敷。你的伤口,需立刻处理。”
李沉燕强撑着伸手去接。
“我来。” 陈锈笙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沉燕和卢先生同时看向他。
陈锈笙已经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僵硬,但脊梁挺得笔直。他走到卢先生面前,伸出那只沾着污泥和锈迹的手,直接从卢先生手中拿过了陶罐和药粉。他的目光没有看李沉燕,只是盯着手中的药,声音冰冷而平淡,听不出情绪:
“他手不稳。”
说完,他拿着药,走到靠墙的李沉燕面前。昏黄的灯光下,他比李沉燕略矮一些,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抬起来时,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
“坐下。” 陈锈笙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李沉燕看着他那张沾满污垢、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清晰映着自己狼狈倒影的眼睛,心头那股翻腾的情绪再次被搅动。他沉默地靠着土墙,缓缓滑坐在地。
陈锈笙蹲下身,动作有些迟缓,但极其稳定。他打开陶罐,浓烈的药味瞬间弥散。他用手指挖出一大块深褐色、粘稠如膏的药泥,看也不看李沉燕,另一只手直接扯开了李沉燕左肩伤口处那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破布!
“嘶——” 布条粘连皮肉被撕开的剧痛让李沉燕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
陈锈笙的手却稳如磐石。他仿佛没看到李沉燕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沾满药泥的手指极其精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利落,狠狠地按在了那处皮肉翻卷、不断渗血的狰狞伤口上!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李沉燕的神经上!他眼前猛地一黑,牙关死死咬住,才将那声痛嚎死死压回喉咙深处!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陈锈笙置若罔闻。他枯瘦的手指如同最冷酷的工匠,用力地将粘稠冰凉的药泥在伤口上涂抹、碾压,确保每一处翻卷的皮肉、每一丝渗血的缝隙都被这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药膏覆盖。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效率和专注。
昏黄的油灯下,他低垂着头,沾满污泥的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那紧抿的、干裂的唇线,和那双在阴影里专注于伤口的、深潭般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沉静。
李沉燕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着之前未净的沙尘,在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陈锈笙,看着他那双毫无波澜、只倒映着狰狞伤口和暗红血色的眼睛,感受着那枯瘦手指上传来的、混合着药膏冰凉和自己血肉滚烫的触感……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剧痛、屈辱和某种更深沉联系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卢先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深邃的目光在陈锈笙那冰冷专注的侧脸和李沉燕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上掠过,最终投向窗外那片被赤红魔域笼罩的、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