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瞿璟回来了。”
谢知凌握着碎了的玉簪,尖锐的裂口已经嵌入掌心,他却不觉痛。
直到一声“瞿璟”入耳,他才像刚醒过来似的,眼中的茫然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帝王的冷傲,对阿叶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不必来见朕了,他的请罪折子,朕已经看过,擅自夜袭……现不予追究,庆功宴照常举行。”
待阿叶应声离去后,他才后知后觉感到手掌的刺痛沿手臂直袭心口。
当他发现父皇给裴时与批复的允准他永驻朔州的将令,他才意识到父皇到底有多恨他。
一面提醒他边患问题,朔州军民只知裴、沈,不识君王,即便轮换驻军也再难突破,形同虚设,唯有像父皇当初一样,要么杀了沈归远,铲掉祸根,要么将沈归远困在京城,动弹不得。
可另一面,父皇又亲手扶植裴时与,用这将令,将他送回朔州,放虎归山。
这样两相矛盾的做法,好像生怕他这个皇位坐得安稳似的。
父皇清楚知晓裴沈两家的关系,清楚知晓他对沈以宁的心意。
若他死在西南,便遂了父皇心意,若他活着回来,顺利继承皇位,父皇也绝不让他有片刻安枕,偏要用边关的乱局,用裴时与,用沈以宁来折磨他。
这样大的坑,他不得不跳。
这样做会失去什么?
如果谋划得足够周密,手腕足够强硬,他什么都不会失去。
……
“娘娘!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
宫人的聒噪的报喜声比六月的蝉鸣还令她厌烦,沈以宁偏头朝向床榻里侧,紧紧闭上了眼睛,一眼未看她刚才拼了命生下的孩子。
宫人见状都噤了声,殿里骤然安静下来,衬得那人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越发明显,每一步都踩在她破碎的心上。
她没有力气回头去看,浓重的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药气和熏香,沉沉地压着她,使她昏昏欲睡,只想就此长眠。
“以宁。”
他一直这样叫她。
她生于边关,见惯了烽火,在那里,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奢望,所以爹娘给起名“以宁”,每一次呼唤,都是对她的祝愿。
此生安宁,岁岁平安。
可现在,她觉得万分讽刺,从他口中叫出的“以宁”,从未给她带来片刻安宁,反倒让她坠入痛苦的深渊,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你不愿看看我们的孩子么?”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常有的恳求。
曾经,她是那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无数个夜晚,她都憧憬他们一家三口相依相伴、永不分离的未来,然而,此刻这愿望,成了对她的诅咒。
她若是与他相亲相爱,共享天伦,那她死于他手里的父母又算什么?她若享受这份安宁,便是对至亲最大的背叛。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轻飘飘开口:“我累了。”
殿内陷入沉默,许久,她感到他俯下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他声音放得很轻,好像真的怕惊扰了她:“好。”
她依旧背对着他,一眼都不肯看他,一眼都不肯看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听见他对宫人吩咐道:“娘娘醒来若是还不愿看公主,就将公主……抱去永宁殿吧。”
抱去永宁殿吧……也好……反正……她也活不下去了……
这具躯壳,早已被掏空,只剩一片荒芜。
她并非刻意绝食寻死,她只是什么都吃不下去,好像几个月前的孕吐还跟随着她,折磨着她,不死不休。
栖梧宫内摆了满满当当的各色鲜花,娇艳欲滴,争奇斗艳,像春天似的,明明殿外还在飘着细碎的雪花。
这人为的、虚假的生机勃勃,更显出殿内诡异的死寂。
“娘娘,您好歹用些参汤吧?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她推开宫人捧过来的汤羹:“拿走吧,我不想吃。”
“娘娘想吃些什么?您告诉奴婢,奴婢命人去做!”
她看着宫人的泪水,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因为她的难受吃不下东西,而心疼落泪,想办法哄她开心。
她忆起那泛着熟悉酸甜香气的糕点,喃喃道:“我想吃……”
那东西叫什么来着?好像一直都没有名字。
从前没有名字也无妨的,在家里,她只需要含糊说一句“想吃那个”,娘亲便能心领神会,端出她心心念念的味道。
可现在面对旁人,她该如何描述,还是得说出那东西的名字才好。
是一种糕点,小小的,圆圆的,内馅是用边关沙地里独有的一种野果子做的,极酸极酸,常人难以接受,可捣成果泥,辅以蜜糖,做进点心里,便成了世间难得的美味。
酸甜、清爽,是故乡的味道,是娘亲的味道……
“是这个吧?”
她循声望去,见谢知凌不知何时已站在殿中,手里端着的碟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块小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