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先生,怎么回事?信子家人不让我们进去看她吗?”美玉率先问。
“不是。”卢秋意转过身,眉头紧锁着,略略踌躇半刻,才告诉他们,“信子上吊自尽了。”
“什么!”美玉和陈盛都是震惊万分。
分别的时候仿佛已经怀揣了希望,他们目送她回的家,怎么会是这种下场?
“听信子的母亲说,是受不了周围和家里的流言蜚语,选择了自我了结,保留了家族的体面。”卢秋意轻轻叹了口气。
“家族的体面?太好笑了,送她们去南洋的时候怎么不考虑家族的体面?动员她们去南洋的时候,怎么没有那么多流言蜚语,都说她们是为了国家献身。”美玉双眸含泪,心中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了。
“有打听到她的墓地在哪吗?我们应该去看望她一下。”陈盛苦笑着举起手中的糕点,这都是美玉和信子闲聊的时候,记下的她说过的糕点。
“就在郊野。”卢秋意说着,向前面走着。
三个人沉默地向着那里走着,虽说是郊野,其实是一片公墓,问过守墓人找到了信子的墓地。
上面用中文写着端念信女四个字,这和信子有一分一毫的关系吗?
“听说和信子一样的南洋姐们死后,不会在墓碑上刻自己的本名,害怕让家族蒙羞。”卢秋意道。
“加害者都不羞耻,让受害者感觉羞耻,什么破国家。”陈盛怒道。
想到前些日子还在自己面前巧笑嫣兮的女孩子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坟地里,美玉浑身都泛起冷意,泪水串珠一样向下掉。
见此情形,陈盛也没法安慰美玉,只得把糕点盒子打开,就算是他们对信子的一点心意。
人死之后,万事皆休,再也改变不了了。
“你们是姐姐的朋友吗?”墓碑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美玉等人齐齐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有些脏污的紫色和服的女孩子跪在墓碑后面,正抬着头看他们。
刚才几人沉浸在悲伤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个大活人。
她和信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玉没听懂她的话,也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卢秋意赶紧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并用日语回复她。
“是的,我们是在船上认识的,你呢?你是信子的妹妹,原子吗?”
“是的。”原子站到了墓碑前,啜泣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指着地上放的糕点盒子,“哥哥姐姐,我可以吃这个吗?我好饿,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卢秋意看着美玉二人翻译了。
美玉赶紧弯腰从地上把糕点盒子捧起来,奉到原子面前,她道谢后先还慢慢吃,后面几乎是狼吞虎咽,看得人心里几分心酸。
她吃了大半盘之后,终于吃不下了,不好意思地看着美玉,“我姐姐回来的那天,和我说起过你们,说过几天你们就会过来做客,本来姐姐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但是爸爸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对姐姐就阴阳怪气的,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姐姐告诉我,如果爸爸要送我下南洋,千万千万不要去,那天晚上就用床架挂上绳子,把自己缢死了。”
“姐姐死了之后,有人上门和爸爸说,我姐姐临阵脱逃,不是一个合格的日本战士,没有为天皇付出一切的觉悟,给我们家、我们村的人都丢脸了……他问我爸爸愿不愿意弥补,我爸爸说愿意让我替我姐姐赎罪。”
听着卢秋意实时翻译的美玉和陈盛都愤怒极了,陈盛更是怒骂了一句,“这群混蛋。”
“我无处可去,就躲到了姐姐的墓地,如果一定要经受种种苦难,最后像姐姐这样委屈地死掉,我宁愿现在就饿死。”说完之后,原子再度啜泣了起来。
美玉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笑着问原子,“你愿意和我走吗?我家在新加坡,你去了之后,想上学也好,想工作也好,我都会支持你,算是我能为你姐姐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卢秋意看了陈盛一眼,看见他点头之后,才翻译给原子。
原子惊喜地点了点头,然后弯下了腰,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