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惜林似输了。
他们二人到时,林声慢坐在石桌前,桌上放着点心和桂花酿,林单在一边煮茶。
“爹,你到底叫我们来干嘛啊?就来陪你看花吗?”林似百无聊赖地靠在树干上,怨气冲天地薅秃一枝桂花。
林单将茶端放到石桌上,对她招手,“阿似,过来坐好。”
石桌很大,放下了几乎所有几人最爱的点心零嘴,林散和林似恨不能把嘴塞歪,再大声嘲笑对方。
林声慢蓦地将食指搭在唇边,“噤声,好好听。”
林中静静的,只有虫鸣声此起彼伏,林似不解但又使劲伸着耳朵听。
有风起,卷着落地的残花败叶,呼呼作响,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是一阵旋风,听声音已经是能把人卷飞的程度。
林散和林似慢慢睁大眼睛,这下不止能听到那阵旋风,甚至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它朝几人扑面而来,像一个巨大的海浪要铺天盖地地淹死人,让他们不禁屏住呼吸。
但想象中的窒息没有传来,那阵狂风扑到脸前即刻收住,只留下一阵浓烈的桂花香,随后卷着枯枝落叶越过他们头顶,狠狠砸向远处,“轰隆”一声,带起一阵飞沙走石。
将无形的风聚起灌入内力,操纵起横行数里,至刚至柔,来去自如。该怎么形容呢,林散和林似的心脏疯狂跳动,此时已经震惊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仍旧为方才擦肩而过的杀机而心悸。
片刻风烟散去,一人孤身立在那儿,看着自己双手怔怔出神。
林散有些难以置信,“那是……”
林似兴奋地大喊出来:“师姐!是师姐!”
林双这才回过神来,从远处走近了,在林声慢对面坐下。
林声慢颇为满意的点头,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道:“你的武功已至不世,为师没有再能教你的了,日后的修行看你自己。”
见林双轻轻颔首后,他又对另外几人道:“日后,你们师姐就跟你们一起作息了。”
其实几年间他们也能断断续续见到林双几面,譬如逢年过节一起吃饭时,再譬如江南堂要平复境内动乱时,以及林散林似偶尔闯了祸躲到她那儿去,不过通常是匆匆来匆匆去,不痛不痒寒暄几句。
林散对她的印象除了不爱言语外,更多停留在那晚门前撂翻几个狂徒上。
林声慢对林双的戒告是“忌杀心重”,除此之外哪怕林双狂妄到将所有人打过一遍他都是不管的,林双也做得很好,武艺上收放有自己的把握。
在林散和林似的印象中,很少见林双杀人,因此他们向来只知道这个师姐武艺高强,人送外号“罗刹”,但对此的深层含义从未深究。
直到焦阳一役,那是林散第一次见林双如此血腥地夺走他人性命,如果说他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那么后面他就是畏惧于林双生杀予夺的实力,以至于归来好几日,他反复梦到自己是那个被她钉在树上的人,血汩汩往外冒,醒来也难以抽身回神。
“林散!”
林散倏然惊醒,看着眼前那张和梦中一致的面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慢吞吞道:“师姐……怎么了?”
林双奇怪道:“你这几天都在干嘛?怎么走神这么久?”
林散呼出一口气,挠挠头道:“晚上没睡好,一直做噩梦。”
林双轻轻眯了一下眼,直接了当问:“因为焦阳的事情?”
说是问,但其实出口就是肯定。
林散赧然地垂下头,道:“对不起师姐,是我没用,我……”
在他和林似成长的过程中,林单和林双起到的作用甚至大过林声慢,他们似乎永远挡在自己师弟师妹前,从不让外头的腥风血雨影响到二人。
“习武者竟然被杀人这种场面吓到了,我自己都觉得丢脸。”林散将脸埋进双手间,在她脚边蹲了下去。
林双则抱着手垂着眼,看水面波光粼粼,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怪你,哪怕让师父见到了,也会说我的,杀人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我所能做的只是判断出当下最好的方法,在这点上我不如大师兄,或许让他来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我能想到的就是把他们杀光。”
林散从双手间露出眼睛来,盯着脚下的木板。
“习武能有怜悯之心亦是难得,不过我们肩负的责任不一样,所以会心怀不同的原则,我的责任是用武力保住江南堂的威望,所以杀人对我来说已经家常便饭了,你不需要,所以会接受不了。”
“不是的!我不是接受不了杀人!”林散突然仰起头来打断她,又温温吞吞道:“我只是……只是看到那一幕,就觉得你好像变得离我们很远,不再是平时的师姐,你和大师兄永远那么靠前,我好像永远追不上你们,我也想照顾其他师弟师妹,但总觉得力不从心……”
林双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不需要,小散,有我在,你和阿似就可以永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你们想一辈子都这样,我不会怪你们,大师兄也不会。”
林散颓然地垂着头,低声道:“可我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
林双深深看了一眼他的头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比起口头安慰,她从来擅长的都是直接帮对方把问题解决掉,这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师弟,但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林散心里还有这么多想法,林双也苦恼起来,她总不能直接了当地和林单说“我俩等一等他们吧”。
或许她可以直接帮林散把想做的事情做好了,但看样子林散并不打算告诉她那是什么事情。
林双难得有些怅然,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孩长大了,会有自己更广阔的天地,也会开始茫然。如何引导他人尽早走出茫然林双不会,毕竟她没有这样的经历,于是她心想:“或许再过几年,再见几次这样的事,他就能接受了,自己也会明白过来。”
她遂将视线移到渐近的江对岸,船上一时无言,只有船桨来回摇晃的“吱呀”声。
好在这样的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等缓过来了,林散便又是那副浪荡轻浮的样子,问她:“我们到江对岸去干嘛啊?”
船夫将船停在柳树下,林双拨开柳枝当先迈上岸去,“我订了个东西,今天来取。”
二人拐过几条巷子,一前一后进了一家铺子,铺弥漫着木香,墙上挂满各样的琵琶,掌柜坐在一旁调试,见他们来了,一眼认出林双来,道:“林二姑娘来取货吧,稍等啊。”
说罢便转身跑上楼去了。
“你订了什么?”林散环视过店中,有些瞠目结舌,“琵琶?你也开始陶冶情操了吗?谁教你的?师父吗?”
林双抱着手靠在柜子上,顺手拨弄了一下挂在旁边的琵琶,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散有些不敢相信,“你要当持国天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