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被人拽起来,仍然闭着眼,像是说梦话:“今天不过是宴请那几位贵族女眷,原本就是怕汉匈关系太僵,示好的,不碍事。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被抓了,现在只能等着明晚的宫宴,再着急也没用。”
楚服拉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没松开,而是又加了几分力气,几乎能听见骨头被她捏的咯咯响。
阿娇吃痛,却没逼她放开,而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低声说道:“夏书禾做的都是分内的事,不会出问题,外面有的是人急着保她。她官路太顺,而今正好避避风头。”
“那刘笙呢?”楚服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劲太大了,松了一点。
阿娇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打折呵欠披上一件外袍,柔声道:“和亲公主回朝,不好好招待着都是驳了面子,莫要太招摇就是了。”
楚服深呼吸几下,才在床边坐了下来。
军营里向来看重时间,耽搁半盏茶的时间几乎都会出现差错。
她也埋伏过敌军,也参与过栖息,可遇到宫里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还是会慌乱和无措。
更何况这事情要是牵连得广了,遭殃的不止她们,恐怕楚服的厂子都会办不下去。
阿娇撑着她的肩膀,抬起头来朝门口看了一眼,立马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头缩了回去。
几个人窸窸窣窣一阵,一个穿着太医院的衣服、扎着五颜六色的双麻花辫的女孩大大方方走进来。
她皮肤虽然被晒得黝黑,看容貌还是像个汉人,打扮得又像个匈奴,倒像个唱戏的。
到了床前,小姑娘扑通一声跪下了,用蹩脚的汉话大喊:“皇后娘娘金安!”
陈阿娇的眉心一跳。
楚服赶紧把人扶起来,带到床前:“这是我妹妹,楚黎。当年我离家的时候,她才四岁。现在都这么大了。”
小姑娘有点不自在,呲着牙笑了一下,像是个刚学会自保的小兽。也是这时候,阿娇才能勉强看出她的眉眼和现在的楚服有一点像。
陈阿娇问道:“怎么找到的。”
“最后一战,我受了重伤,营里的大夫都说我活不成了。刘笙求人用参汤给我吊着命,出去找巫医,把她找回来了。”
后来又正好遇上太医院许得招募新的医师,楚服托人把她举荐进了太医院,一齐带回京来。
阿娇伸手牵住楚黎那双长做农活的手,牵过来摩挲:“你家人都找到了吗?他们在在漠北还好么?”
楚服对把自己卖了的父母只字未提:“还有个大姐,在漠北住着。”
“都找回来了啊。”阿娇从枕边拿出一个小小的绒布包来,塞进楚黎手里,“我没什么东西送你,拿着这个,在宫里用得上。”
楚黎急忙推拒:“娘娘,我——”
“嘘,给你就拿着,你是楚服的妹妹,不是外人。”阿娇挥了挥手,“这宫里我说不上话,有事还要你自己拿钱打点。”
宫里没钱不好办事,可楚服的赏银还没发下来,自己也捉襟见肘,没多少钱分给妹妹。
楚服对着楚黎点了下头,女孩听话地把那袋钱抱在胸口,又要跪恩,被楚服拦住了:“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姐姐你别忘了上药,早点睡。”楚黎捧着那钱袋子哒哒哒跑出去了。
门关上,阿娇被闹腾得反而更困倦,昏昏沉沉就要靠在楚服的怀里睡着了,撑着最后一点理智问道:“上什么药啊?”
“伤口要拆开换药的,不碍事,我自己来就行。”
这话说得,陈阿娇不起床帮她就有点不是个人了。
她在楚服的腿上睁开眼,看见楚服已经把上衣脱了,正咬着牙解绷带。
伤痕密密匝匝,从锁骨开始,胸口、腹部,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全都敷上黑紫色的腥臭巫药,用触目惊心形容都显得单薄。
像是真的准备自力更生,咬着牙,笨拙地探。
药里大概有麻痹神经的成分,现在已经失效了。
陈阿娇的手指贴上去的时候,楚服吸了口冷气,额前几乎瞬间被汗浸透了。
“很痛吗?”阿娇的屏息,声音都放轻了,“我尽量轻一点。”
楚服咬着嘴唇摇头,嘴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她只能一边给楚服上药,一边给她擦着汗。
因为不熟练,偶尔还会把她的伤碰痛,折腾了半宿才把绷带重新缠上。
陈阿娇打来一盆冷水,把手帕浸透了给她擦汗,手指擦过她的嘴唇:“抱歉,不太熟练,是不是弄痛了。”
楚服摇摇头,忍着想要舔她手指的冲动:“平时都是自己换得,比你弄得还要痛一点。”
“那你刚刚怎么不自己换。”
楚服苍白着一张脸,半靠在她的床上,像是痛得脱力了:“自己要折腾得更久。”
阿娇看着她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也舍不得把人赶回偏殿去了。
抱着一点奇怪的愧疚感,她又拿出来一床被子,和楚服就这么同床共枕下了。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睡得又快又沉,甚至连梦中被子被人掀开一角,腰间多了一条胳膊都没有察觉。
楚服忍痛把自己那只受伤的胳膊搭在她腰上,看着她的睡颜,仿佛要这样盯下去很久很久。
敷上的药在慢慢起效,先是一阵钻心的痛,而后五感好像都被麻痹,剩下胸口处阿娇的呼吸温暖又潮湿。
这一刻她不知道思念了多久。
在军营里无数次午夜梦回妄想的事情实现,她舍不得合眼。
上一次这样抱着阿娇,似乎还是在胶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