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映秋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
然后怪物就和这颗糖较上劲儿了。
加快频率一下下磨着这颗糖,嚼急眼了甚至只能看到尖牙的残影。
时映秋起身坐回轮椅,带上围裙,将怪物用枕巾兜住,小心翼翼放进围裙后面,自己的胸前,用围裙将怪物盖住,带上一次性手套。
想了想,又拆开一颗魔法糖球带上,这才转着轮椅回到院子。
她要开始干活,刷泔水桶了。
巧合的是,时福海就是这时候来的,他把院门砸地震天响,时映秋厌恶地皱了下眉,去开门。
“妮子,干啥呢?”时福海问,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面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焦急。
时映秋一只手还带着手套,身上被溅了些水,还没来得回答,时福海直接推开她,带着村民闯入院子,一进来就到处张望。
“怎么了?”时映秋用已脱掉手套的那只手转着轮椅,跟着他们后面回院子。
“见过大河没?”时福海问。
时映秋茫然地摇头。
这里虽然是时映秋家,但这些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屋里屋外到处转,有两个甚至进入了杂物间。
时映秋将轮椅转到杂物间门口,听着里面东西被挪动的动静,她垂下眼,将手放进身前围裙的口袋。
微凉细腻的物体似乎仍然在和糖决战,隔着纱布都能感受到怪物身体的颤动,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透明的触手往外从口袋边缘冒出个小小的尖头。
时映秋不动声色把触手摁回去,摸到怪物的嘴巴,又塞了一颗魔法糖球。
怪物瞬间不闹腾了。
这时,杂物间的两个人出来了。
“这里也没有。”
“小秋,大河来过你这吗?”
“没看到,他怎么了?”时映秋平静地回视过去。
“找不到人了,这还有事儿找他,昨天还说好的,关键时候人没了!”
时映秋:“要不去他平时经常待的地方找找?”
“这不都找过了才来你这的嘛,你和他马上结婚了,他连你这都不在,那能去哪?”
这时,一个村民走到她面前,面带审视:“你真不知道?”
时映秋歪了歪头:“我应该知道?”
“昨天晚上我们喝酒,他不喝,说晚上要来你这......吃饭。”
时映秋皱了下眉,看向时福海:“叔,我还没过门,他为什么晚上喝完酒来找我吃饭,现在我们村都这么不讲究了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村民都有些尴尬。
这种事放在别人家肯定不行的,人家闺女父母首先就不让,传出去名声不好,但时映秋爸妈都没了,没爹没娘的,大家虽然心知肚明田大河这样做不地道,但也没说什么。
时福海有些尴尬:“他跟我说了,来给你送饭的,我就在墙那边,真有什么事你喊一嗓子不就行了,我保准能听见。”
“那要是听不见呢?规矩就是规矩,以前新郎新娘结婚前头七天不能见面,现在虽然开放了,但也没开放成这样吧,谁家正经女孩......”时映秋像是气急了,又像是脸皮薄,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而后看向问她的人,循着大体积记忆喊了个称呼:“叔你说,你们几点喝完酒的?”
那人眼神闪躲了下,没说话。
时映秋语气就不太好了:“我没等到饭,也没看到人。”
“那行吧。”时福海理亏,不好再纠缠下去,拍了下手招呼众人:“咱再去别地方找找。”
“行,走吧。”
“田大河这小子一点谱没有,电话也打不通,真服了!”
时映秋又目睹这帮人浩浩荡荡离开。
她跟在后面关门,手碰到门上的时候,之前质问她的那人目光在她手上一顿,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你手咋了?”
时福海跟着看过来:“奥,她手破皮了。”
“咋破的,破个皮就包的和粽子似的?”
时福海走过来:“小姑娘娇气,不是不能理解,小秋,把绷带拆了给你这叔看看。”
时映秋迟疑着没动。
这人眉头一拧,语气立即变得凶狠起来:“不想给我们看?为啥?还是说你的手不是划的,是人咬的?”
时映秋看向他:“你什么意思?你说我田大河失踪是我干的?”
时福海噗嗤一下笑了,他这一笑,周围人也跟着笑。
时福海:“你看小秋这小身板,有九十斤没?一阵风都能吹倒,更别说小秋还在轮椅上......田大河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嘛!”
其他人附和说:“就是啊,老周你别凶她了,你看她都哭了。”
时映秋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泪珠子挤出来。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不能白白浪费了。
她用力吸吸鼻子,让自己显得真情实意一些。
只是这人并不为所动:“那你把手拆开看看。”
时映秋撇过脸。
她本来身形就瘦,坐在宽大的轮椅上更显单薄,此时被一群男人围着掉泪珠子,就显得可怜巴巴的。
“算了老周。”
“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老周坚持让她拆:“不行!今天一定要拆!”
“啧,”时映秋再怎么说也是时福海的侄女,时福海劝慰未果,感觉被下了面子,生气了:“老周你干啥!小秋虽然爸妈没了,但她还有我这个叔,你别过分啊!”
老周也很生气:“要是老田真丢了,出事儿了,跟她有关系,你就是包庇罪!你以为你能捞着好吗?”
“啧,”时福海又转向时映秋:“要不你拆吧,有啥不能拆的,不就是划到手了,又不是划到屁股了,刚才我还看到了呢!”
“我不拆!我不知道田大河去哪了!”时映秋说,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委屈。
“哎,那我来给你拆。”时福海在时映秋身前蹲下,强硬地扯过时映秋的一只手,拆她手上的绷带。
时映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另一只手放在围裙口袋里,浑身绷得僵硬。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委屈和抗拒,但又因为害怕不敢反抗。
这种状态他们并不陌生,多多少少都在自己孩子身上见过。
围裙下面,口袋破了个洞,时映秋的手伸进去,正一下一下勾着怪物的触须,躲猫猫似的陪它玩闹,同时手掌贴着围裙口袋盖住,防止怪物出来。
“哎呀!”时福海惊呼一声,他拆开的是时映秋伤得严重的左手:“你这是咋了嘛!”
只见这只手满是深可见骨的划痕,伤口甚至还没来得结痂,能看到狰狞外翻的白肉,手掌尤为严重,已经到了找不到一处完整皮肤的地方。
光是看着就已经环通了。
时映秋挣了一下,时福海一下子后退一步,离得老远。
时映秋像是感觉到了难看,将手缩了缩,闷声说:“花瓶不小心碎了,我想拼起来,捡的时候腿疼了一下,摁上了。”
“花瓶?”时福海想了想:“你爸妈结婚时候那个?”
时映秋点头。
沉默在人群蔓延。
这些人大都有孩子,养儿防老几乎是可在基因里的执念,他们就喜欢孝顺的,时映秋捡的花瓶很有纪念意义,甚至可以说是爸妈留给她的念想,完美触动了他们心底那根希望孩子孝顺的弦,而时映秋的抗拒,恰巧说明这孩子想爸妈,妄图自欺欺人,不敢承认自己爸妈已经死了。
一个个良心发现,可怜起时映秋来。
“老周,看你给孩子逼的。”
“没事了小秋,回去吧,好好吃饭早点好起来。”
老周也给整的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半晌,本着时映秋是田大河未过门的媳妇的身份,跟她说:“拿什么,找到老田通知你一声不?”
时映秋吸吸鼻子,躲藏般地将受伤的手放回围裙口袋,伸出另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举起来,说出的话带着浓浓鼻音:“这个也拆了。”
“不用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我们大伙儿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时映秋不等他说完,打断他:“拆了!拆完我就洗清冤屈是吗?赶紧拆!”
众人面面相觑。
时福海:“小秋,我们不是,老周他轴......”
时映秋已经自己开拆了。
她用牙咬住绷带,发狠地撕扯,像是要从谁身上咬下块肉来。
最后,她红着眼睛将布满伤痕的手举起来,“看到了吗?我拆完了,我还是嫌疑犯吗?!”
小女孩可怜是一回事,咄咄逼人又是一回事了。
在场的人互相交换了下视线,目光从无措转为不赞同。
时福海:“小秋,差不多行了啊,老周也不是故意的,你干什么这样?”
时映秋表情变得阴狠,厉声说:“你们不是怀疑我是嫌疑人吗?你们不是怀疑我整丢了田大河吗?我告诉你们,田大河最好死在外头!死在外头烂在外头,最好让狼吃的渣都不剩!周叔你不用告诉我,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你也有女儿是吧,你怎么不把自己女儿嫁给他!不就应该他是个废物!我就是恨他!田大河丢了可太好了,谢谢各位叔叔伯伯给我送来这个消息,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四周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印象中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小姑娘会突然情绪爆发,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时映秋扫视一圈,冷笑一声,目光落在时福海身上,在时福海无措的目光中平静地开口:“叔,你把我卖了我不怨你,谁让我没爸没妈就你一个亲人了呢,我怨我命不好,你带着这些叔们走吧,我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