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来人清越地说着,将手中端的一碗汤药轻放书案,转身不停留,似要淡然而走。
“房门虚掩着,为师便进了。汤药放在桌上,你饮下,明日会病愈。”
月色下,她瞧清男子玉容,宛若剔透清冷的寒玉,一身皎洁,又带着威不可犯的凛冽。
竟是平日教她抚琴的曲先生。
“先生……”
伸至枕下的手缓慢抽回,楚轻罗不解地问,眸底的狠厉顷刻间褪尽,娇声低语道:“哪有男子深更半夜来女子寝房的……”
“见你未唤大夫,也没来习课,便来瞧瞧,”许是怕榻上姝影会错了意,他又沉声再添一语,“有门生病倒在司乐府,若传出去,为师不好交代。”
“可先生何故要深夜来,白日里随时来瞧上一眼便可……”她直望这道比月辉还皎白的身姿,轻坐起身,轻柔地回语,“见学生无碍,先生可宽心了。”
曲寒尽却未有要走之意,目光低落于案台,汤药旁放置是一副药方,药包完好未拆,像是何人先一步送了来。
“这药包是……”
他不禁思索,府上的学生不可轻易出府,这药方又是从何而来……
“几时辰前孟盈儿送来的,说是盛公子特意出了府邸去抓的药。”不明先生为何望着药包发愣,楚轻罗言笑晏晏,如实相告。
盛有章……
这才想起府中有一人因其身份有别,可肆意出入府殿,他顿时一解心头大惑,又狐疑起那盛有章何故对一名女子关怀至此。
冷眸不易察觉地望向床榻下摆放的靴履,曲寒尽微凝眉眼,容色平静无思绪,口中却道:“往后寒凉之夜,就莫再去后山了。”
她听罢莫名心惊,殊不知在何处遗漏了破绽,想先生兴许是忆起在后山上的初识之景,大抵猜出了些,才这般相道。
“先生怎知学生去了后山……”
“鞋履上沾着枯草,”斟酌了良晌,他敛回视线,偏是不谈她去那后山的目的,“之后再谨慎些为上。”
楚轻罗顺他的话语朝下一望,鞋边当真沾了杂草,不禁感慨眼前之人心思太是缜密。
连她都察觉不到的细枝末节,他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可此人偏不说那命案,也不问她意欲何为,仅是谨慎地为她提点,将可寻之迹抹得干净。
意绪莫名回于琴堂中,此娇女有意撩拨的景致再度浮现,想不明她是何意图,曲寒尽欲言又止,半晌蹙眉发问:“你是在试探为师,还是另有他意?”
这话问得巧妙,若有旁听者在场,也听不出话外之意。
“先生是何意?”然她只是微歪着头,显出极是疑惑的模样,随之埋头而下,盈盈低喃道。
想来她是忘却了,又或是她本就无心而为。他一笑而过,让她好生歇下,眸光望向窗外去:“漏尽更阑,为师不扰了。你且歇着,明日便不用来了。”
“明早体热就退了,学生可以来的……”
一听此命令,楚轻罗顿显心慌意乱,赶忙言说道:“学生已习惯了在课前去一趟偏堂,和先生道几句话,否则心下不安,心里堵得慌。”
秋眸似有涟漪轻漾,她缓下语调,低声再语:“何况先生应了,要教《梅花引》最后几音的……”
“可改时日。”
曲寒尽诧异她为何执意,几瞬后柔和地回应。
然而她又怎会轻放这一良机……
不是学课的良机,而是谋求他心的可乘之机。
她垂首攥紧着被褥一角,眸色黯淡,愁思于夜色下散开:“学生已落了课,再不按时听学,岂非要被赶出府邸……”
“你因病生故,为师不赶。”
见景柔缓相劝,他未挪步子,眸中寒潭的冷意在不觉中褪去。
楚轻罗闻言微抬黛眉,仍不甘心地婉声轻问:“那先生选出的入宴之人……”
“你自然是去不得。”
听那宫宴名册再被道起,清逸公子似骤然涌上不悦之色,方才因宽慰留下的柔色荡然无存,清容染上微许愠怒。
“你的琴技与她们相较还差上许多,”他正色回答,想她接近全然是为入宫走上捷径,怒意便难遏了,“急功近利者,欲速则不达。这简单的道理,你能不知?”
被此话惊吓了着,楚轻罗阖眸片刻,悄然钻回被褥间,犹如一只受惊的野兔,背身道:“明白先生的心意了,学生下不了榻拜别,还请先生谅解。”
闺房顿然肃静清寂,房中清雅公子一字未言,看了她良久,终是沉默地阖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