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祖父没有骂他,只细心叮嘱:“皇后和五公主接连仙逝了,陛下心里不痛快,正巧你做的事合他心意,他才召你入京。除却你任上的事,多余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说。”
裴约默默记下,跟着小太监去勤政殿时,正好撞上一架出宫的肩舆。肩舆上的女郎穿着厚厚的白狐皮大氅,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颌与没什么血色的唇。
是明珂。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她连头都没有低一下。
寻常皇子在宫中乘坐肩舆都算逾制,何况一个臣女,裴约心想,陛下实在对她宠爱太过。
于是在述职时,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委婉劝谏皇帝不要如此纵容明珂,但最终还是记得裴术的话,没有多生事端。
——她那时应当正是悲痛欲绝病得厉害的时候,可我竟想着要参她。
裴约无比庆幸当初的自己听进去了裴术的话,不然如今明珂定然更加厌烦他。
明珂并不知道裴约心中在百转千回什么,而是在送走钱大夫后唤了灵枢来给自己讲裴家的家规。裴约见状,取了一本游记来在一旁打发时间。
听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明珂的头便隐隐作痛起来——裴家的这些规矩和宫里也差不多琐碎了!可她在宫里尚能不守规矩,在裴家一时半会儿怕还是不能为所欲为。
她又想起清晨认过的一大堆族人,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裴家这一堆事给耗死。
不对,明珂思及此处陡然反应过来,我着相了,我又不是真来裴家当个正儿八经的宗妇主母的!
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窗前读书的裴约,手指碾上了手边软枕上的花纹,再次琢磨起皇帝赐婚的用意来。
其一,彰显太子之位不可撼动,这个目的通过让她嫁给裴约,再让裴约入詹事府已经达到。
其二,皇帝正筹划着对世家动刀子,想让自己和爹在可能到来的动荡中护住裴约,若是能借此左右裴约影响整个裴家,让裴家乖乖听皇帝安排就更好了。
自己根本无需在意裴约之外的其他人。明珂心道,自己行事代表的是皇帝,裴家其他人代表的是世家,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和和睦睦处成一家人的可能。
她只需要保证裴约向着皇帝……不,只需要保证裴约一直向着公道,不要只为家族着想便好。
即便抛开这些有的没的,单单只是想好好过日子,她也要拿捏住裴约才行。
明珂想起今日认亲与方才把脉问诊时裴约对自己流露出的关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些家规比经义还要催人睡。”
她忍不住想试探一番裴约能对自己纵容到什么程度。
裴约闻言放下手中书卷:“那便睡醒了再继续听。”
这可真是个不让人满意的答复。明珂有些不高兴了,抬眼冷淡地望着他。裴约屏退下人,慢慢走到她倚靠的床榻跟前:“要不,我只同你说些祭祀之类的要紧事?”
“可是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明珂蹙起了眉,“我一听到这些东西就头痛,一想到日后要守这么多规矩就烦恼。大夫刚说过我不能忧思劳累。”
可她毕竟是长孙媳,该知道东西的还是得知道。裴约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了拽。他垂眸,看到明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脸:“再说了,万事不都有你替我操持么。”
万事不都有你替我操持么。
婚姻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竟能让以往对他不假辞色的人百般依赖起他来。裴约感觉自己的心湖都被她晃动衣袖的动作扰乱了,待回过神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已脱口而出了一个“好”字。
她脸上绽出个明媚动人的笑来,裴约还是第一次得到她这样的笑脸。他很清醒地重复道:“好,那便暂时不管这些了。”
——竟这样轻轻松松就让步了,他是个重规矩的人,按理说不该这样的。
兴许是因为自己以往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是以稍微软和一些他就招架不住了。
明珂冷静地想,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呢,好在自己该软时还是能软下来的,应付他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