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步入了二月,整个长安城都因一场即将到来的盛大婚事蠢蠢欲动起来。除却裴家外,崔、郑等世家中不少离长安城近的子弟都陆续入京准备观礼,而宁安侯府那边,城阳公主也代为张罗来了一堆宗亲与勋贵。
“明家就明彰和阿鲤两个人,昔年征战时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可不能不来捧这个场。”城阳公主道,“不然倒显得咱们输给他们几大世家了一样。”
二月初七,宜嫁娶。一大清早,宁安侯府就挤满了人。明彰在外待客,明珂则在闺房之中,由城阳公主的女儿李明知陪着梳妆。
淡扫蛾眉,浅画胭脂,可再动人的妆容,也盖不住新嫁娘眉宇间轻拢的一抹郁色。李明知站在明珂背后,轻轻握住她单薄的肩膀:“怎么了?不高兴?”
明珂看着铜镜内自己额上形似火焰的花钿,听着院外的欢笑与道喜,抬手握住了自己肩头李明知的手。
“知知姐,我突然觉得很可怕。”明珂低声道,“这么多人来庆贺我……来庆贺我不能再随意回自己家,要去和原本不相熟的人做‘家人’,这太荒谬了!”
李明知心头一痛,而偷偷溜进来的吴王也正巧听见这句话,安慰道:“裴家不是答应你婚后也可以回来住隔壁的郡主府么?这和住宁安侯府也没差的。”
怎么可能没差呢?倘若没差,陛下就不用另赐她一座府邸了!可他是个郎君,根本体会不到出嫁女郎的心思,明珂干脆不理他,只将李明知的手握得更紧了。
吴王靠近俯身,仔细打量着明珂的面容,确定不会蹭花她的妆后伸手向上扯了扯她的唇角:“不要怕,一会儿父皇要去裴家给你撑腰。打扮得这样漂亮,多笑一笑。”
明珂鼻头一酸,却强行把泪意忍了回去,对他挤出了一个笑来。
路边的柳芽还沾着晨露,待天光浸透整个长安城时,迎亲的队伍也从裴府缓缓启程。铜钱与喜糖包成的红封四散,换来路边百姓连绵不绝的恭贺声。
金泥婚书揣在怀中隐隐发烫,裴望着宁安侯府门前飘摇的绛纱灯,忽觉掌心洇出薄汗。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前几日作了几首诗备用,不然此时脑中一片空白,怕是只能劳诸位堂兄弟表兄弟帮忙了。
闺房之中,侍女为明珂送来了第一首敲门诗。她早知裴约作诗作的好,因此并没有因那文采斐然的词句生出什么赞赏钦慕之心,只殷切嘱咐侍女:“应当有午时了吧?你快去小厨房让人送些膳食过来,我早膳没吃几口,如今饿得很。”
待房中三人简单用过午膳时,外头已过完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礼,来到了明珂的院门前催促新娘子出阁。
外头是公孙策带着一帮勋贵子弟在障车拦门,直逼出了裴约三首催妆诗,眼见着连吉时都要延误才肯作罢。
房门打开,大红的布毯从门前一直铺到花轿前。明珂举起团扇遮住面容,刚想踏上红布毯,一旁的吴王却突然俯身蹲了下去。
他轻声道:“让四哥背你上轿吧。”
因明珂没有亲兄弟,所以礼官并未安排人背她上轿,此时见状不由得傻了眼:“殿下,这不合规矩……”
吴王却依旧一动不动,只不住催促明珂:“快一些,不然就要耽误吉时了。”
明珂双手紧紧环住了吴王的脖颈,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吴王是单薄的身形,可此时明珂却觉得他如同山岳一般高大可靠。
“四哥。”她闷声喃喃道,“我想起小时候,你也常这样背着我和明元玩闹……”
周遭的人骤然瞧见吴王眼角滚出两滴泪来。明珂听到了他的哽咽,还听到了他用微不可闻的气声说:“阿鲤,我后悔半年前没有答应父皇了。”
半年前吴王刚出孝时,皇帝也曾突发奇想让明珂嫁给吴王。只是二人间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因此这件事便当个笑话一般揭过了。
明珂知晓他只是过分重情义,此时有些舍不得自己出嫁,于是轻声逗他:“李景和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可不愿意嫁有心里有人的夫君。”
吴王将眼泪憋了回去,耳根泛起了红:“……我心里哪里有人了!你个小丫头别乱说。”
这样一闹,二人都没了什么悲意。上花轿前,明珂甚至有心对着不远处满目忧色的明彰笑了一下,看到他眉头舒展才放下轿帘。
在回裴府的路上,目睹了一切的裴约心想,她同吴王真的过分要好了。以及看吴王当时的唇形,应当是说了“后悔”……后悔什么?
迎亲的队伍停在了裴府的大门前,裴约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掀开轿帘,对着里面的明珂伸出了手。